海外关系?
李蔓脑中闪过小蔓儿的记忆。
杨玉莲的奶奶,跟自己和小蔓儿一样,眉间都有一个红色胎记。
老太太去逝那年,小蔓儿正好出生,杨玉莲的大伯、大伯母早逝,堂哥杨宏远自小由老太太抚养。
悲痛之下,便将一腔感情转移到了小蔓儿身上。
五几年,公私合营,继承了杨家九成家业的杨宏远,不习惯过那种躺着吃红利的日子,遂便捐了大半家产,带着妻儿去了国外。
早年形势还没这么严峻,杨宏远隔个一年半载便会关切地寄些吃用过来。
伴着“叮当”的马铃声,邮寄员叔叔送来了一个个包裹,那是小蔓儿最期盼的日子。因为,拆开,总能看到一些不曾见过的精致玩具吃食和服饰,给她童年平添了诸多欢乐和温暖。
什么英国出品的集邮册啊,英女王的明信片,苏联宇宙飞船主题儿童邮票,加拿大枫树小全张,美国杉树、洋松、橡树专题,镶了碎钻的发卡,蝴蝶结,七彩发带,背面贴有赫本画像的小镜子,公主裙,带有蕾丝花边的小白袜,红色小皮鞋,贝雷帽,各色彩笔等等。
只是随着66年的到来,出于谨慎,爷爷拿樟木箱全部给她装起来,放在阁楼上了。
“走吧,去公社。”李蔓扶着老爷子,跨上牛车,坐下道,“不用她举报,到了公社,咱自己说。”
李蔓想的清楚,季墨雅嚷出来了,听到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你能一个个捂住人家的嘴,不让传出寨子,飞向公社乡里。
再说,当年小阿蔓收到邮包,没少在人前显摆,离小四下台还有几年,谁又能保证自家没有得罪过人,不被人举报?
左右躲不过,倒不如摊开来说。
爸爸李岩是烈士,自家又是少数民族,小姑娘当年收的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便是让人来查,她也不过是从优秀党员,变成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找工作难些罢了。
老爷子看着早上出门,还蹦蹦跳跳跟只白灵鸟般无忧无虑的孙女,半天的工夫就褪去了脸上的天真,变得懂事起来,心口堵得难受。
“行,用不着她举报,有什么,到了公社,咱自己说。我倒要看看,这海外关系,到底是谁的海外关系?”从头到尾,孙女既没收到对方一封信,也没有回过一封,两边的消息和所谓的互动,都由杨玉莲在传递。
就是东西也不是直接从国外寄来的,而是先寄到京市杨家,杨家取出自己的那份,又寄给省城的杨玉莲,到孙女这里,都不知道转了几道。
所以,真要追究起来,这海外关系,不定落在谁头上呢。
迎着老爷子看来的目光,季墨雅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板儿一股脑儿地蹿了上来,直激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这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试问谁听了她要举报的恐吓,不吓得任她摆布、攫取,还能保持冷静地反将一军?
真要让人来查,她和妈都要完了!
小毛一甩缰绳,马车载着众人出了寨子,沿着芭蕉林铺就的绿阴朝公社行去。
一路凉风习习,山林独有的清新水汽扑面而来。
李蔓头晕,身上也疼得厉害,靠在爷爷肩头,好奇地打量着频频擦汗的季墨雅,她穿得也不厚啊,白衬衣、外罩草绿色针织衫,下着卡其色长裤,白球鞋露着脚背上的绿袜子。
山上滚了几滚,除了跟她一样粘了一身泥,衣服划破了几道口,脸上的伤比她多了些,也没见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季墨雅本就忐忑难安,心神不定,再被李蔓这么猛盯着一看,越发心虚了,惊慌之下,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箍,扔进了路边的林子!
李蔓一愣,那发箍做工精细,颜色漂亮,平时季墨雅爱得不行,好端端地怎么丢了?
“你这娃子,什么毛病,好好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爱惜……”坐在她旁边的民兵队长,李良工气得大骂。
宋逾一撑车帮跳下去,几步捡了发箍,反身又跳上了车。
“我的东西,我想丢就丢,关你们什么事?”季墨雅刚松了口气,见宋逾又给找了回来,急得叫道,“给我!听到了没?宋逾,给我!”
宋逾没理她,兀自掏出帕子,仔细地擦去了上面的泥。
季墨雅一看他那小心爱惜的模样,便知他定是瞧出了什么,吓得猛然扑了过来“给我!”
宋逾往旁边一闪,季墨雅差一点没有冲出车外跌下山沟,李良工拽着她后背的针织衬,一把将人拉了回去,按坐在了粘有牛粪的车厢板上,气得咬牙喝道“给我老实点!”
季墨雅脑中不停闪过,下乡前,她跟一帮同学,摁着英语老师跪在看台上踢打扇耳光的情景,想到对方的罪名,季墨雅崩溃地哭道“给我,呜……给我,那是我的……”
几人被她吵得头疼,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宋逾。
李蔓擢擢他“一个戴了几年的破发箍,有什么好看的。还不给她,吵得人心烦。”
“你再看看!”宋逾把手里擦拭干净的发箍递给李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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