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城阳国,是一个无主之国。
如今的城阳郡县,官府县衙形同虚设,只要不是扛着大刀大戟胡乱招摇,入城出城都不会有人过问。
而费县,自然也不例外。
路遗一行四人,怎么看都是落魄的流民,除了车思病九尺的大个剽悍健壮得有些吓人,路遗佘初还有他们的师父,无论拎谁出来都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所以他们入城,没有费一点波折。
然而麻烦的事还在后头,他们的师父——柴无悔——一旦清醒,一旦开始喊饿,那么直到美食入口,都不会有所消停。
车思病慌慌张张地驱赶牛车在费县县城的主街大道上急行,路遗佘初则捂着耳朵双眼巴巴地四下搜寻,以期寻找到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寒碜,能让他们吃饱饭,又能安安心心住几日甚至更久的中等客栈。
费县,他们几人是头一回来,但不论哪个城镇村落,内里的构造都大同小异。
对于已经走过万水千山,遍访过无数城池的几人来说,全然没有初来乍到的新奇与激动,只有赶紧找个合适的地儿果腹休整的无奈与急迫。
天渐渐落黑,街边巷角都亮起了灯,费县城被罩进一层不同于白日的喜庆浮华之中。
北风穿门过窗,吹得临街铺面各式的彩旗猎猎作响。
师徒几个又饿了将近一日,即便在黑暗之中,也难掩脸上的饥黄菜色。
师父柴无悔嗷嗷地嚎了一路,口干舌也燥,实在没耐性再等路遗他们精挑细选下去,一巴掌拍到车思病的后脑勺上,指挥他将牛车停下。
“哎哎哎!停停停!就它了就它了!”
柴无悔指着一家门口亮着四盏大红灯笼的客栈,二话不说,拿上自己的拂尘玉箫就跳了下去。
路遗一看那架势,再看那门口以及店内的陈列摆设,心道不妙,也顾不得交代车思病佘初,就纵身一跃,整个人挂到柴无悔身上:“师父!这家店,咱可吃住不起!您非要去,干脆把徒弟嚼了得了!”
柴无悔向下瞟了一眼挂在自己腰间的两条腿,尝试继续前走,然而路遗虽然清瘦,怎么也是个八尺男儿,加上车思病见状不对,很快也跑了过来将自己拖住,竟是一点没奈何,还险些被他二人扳倒在地上。
但他丝毫不见气恼慌张,反倒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然后气定神闲地将方才别到腰间的玉箫抽出放到唇边,短短吹了几个音后,便见师兄弟二人自动松开了对他的束缚,老老实实地站直到两边,讷讷呆呆地弯腰颔首做请,将这青袍道人主动请进了“蓬莱仙栈”。
佘初见事成定局,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心想这两个傻子,明知道师父有“噬魂箫”,能迷人心智,要阻止他不先抢箫,却将人抱住,能起甚么作用,真是白长了两颗脑袋,一点都不想事。
摇摇头,佘初也不再纠结,背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无比懊恼又欢快地跟了上去。
十数息过后,又一阵弱不可闻的箫音响起之后,路遗和车思病两个,才从噬魂音中醒过神来,茫然地互望几眼,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们现在何处,将去哪里。
车思病不解地摸摸自己溜光浑圆的脑袋,回头没有看到佘初,只剩自己的大锤孤零零地摆在车板凌乱的杂草堆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大师兄节哀我我去让小二把牛车安置安置”
车思病怜悯地望了路遗两眼,便拖着牛车也往客栈门口走,路遗哭笑不得,第无数次痛心疾首地感到,或许自己,果然是他师父从路上捡来养的,所以让他做大师兄,脏活累活样样不少,微微偷懒便会被师妹念叨,一人担负赚钱养活四个大活人如此重担还捞不着半点好的可怜人
“真可谓路有遗孤孩,命苦薄如纸!”
叹叹念念,路遗甩头晃脑极尽夸张地也走进那簇满含温暖的昏黄灯光里。
天光云影全都笼进黑暗,栈内亮亮堂堂,肉菜飘香,一进门便感觉到如春的暖意。
堂内角落稀散地摆着几盆炭火,火星炸得哔啵作响。
小二眼尖,看到路遗也不用问,就知道是和方才的青袍道人以及个头小小披着灰黑烂斗篷几乎把整张脸都遮完了却仍旧掩不住皓齿明眸灵巧可人的姑娘,还有那个要求把牛车拖进马厩的壮汉是一起的。
意识到这点,小二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这些人看上去,不是甚么富贵人家,却不太好惹的样子,奇奇怪怪,风尘仆仆,若被掌柜的知道,他招呼了这样几个人进客栈,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闷头一顿暴打?!
若只是打两下,倒还好了,只盼他几个,不要在店内惹出甚么祸端来!
自泰始五年,武帝先后过继给早夭的兄弟为城阳王的两个儿子也都早夭而亡之后,对于整个晋王朝来说,城阳确实无主,但对于他们这些千百年来都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城阳百姓来说,却并非如此。
因为,城阳怀王司马景在位期间,曾有两人“横空出世”。
一者,司马景生母美人审氏的兄长——国舅爷审滔。
二者,同国舅审滔议定结为儿女亲家,后被加封城阳国公的赫连白怀。
赫连白怀此人,阴险毒辣,睚眦必报,素以残杀折磨百姓为乐。
在这个被武帝被世人忽略无主的城阳国内,包括国舅审滔在内,都无敢忤逆其意造次不从者。
他们费县,虽地处西南,远离国都,却也难逃魔爪,看似浪静风平,实则人心惶惶。
奈何无可依附,只能战兢度日,所以对于异乡来客,总也不乏疑忌。
当然,不会时时如此,碰到那种呆愣愣傻憨憨可以一刀宰刮出很多油水的外地来客,他们也会很欢迎。
没有在意小二异样探寻的目光,路遗点点头,也不用他招呼,就径直往已经在堂内旋木梯旁的桌边坐好正同店内另一名跑堂接连不断说着甚么的师父师弟妹他们走去。
“那么多菜名儿老道我也记不住,小二哥,干脆都上一遍罢!麻利些!”
小二原以为是些穷酸汗,听到所有的菜都要,立马眉开眼笑,连连应好。
路遗走在半途,听到柴无悔的话,转身便想逃,却被佘初急急唤住。
“大师兄,快过来这边坐!”
不待路遗屁股贴上板凳,佘初不无欣喜地继续开口:“师父说,今夜可以将就一下,定两间天字一号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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