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祖国之崛起而穿书");
谢雁问了老人,
才知道冯家已经搬到了另一条街上。
好在冯家在老一辈间有点名声,开了间手艺好的裁缝铺子。
只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穿西装洋裙,
所以也不知道冯家铺子。
到了地方,门开着。
里面外面挂满了各种布料,
还有一些成衣摆在店内,店面不大,
但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坐在柜台后面,
他头发稀疏,
但看着精神还不错,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褂。
冯小琳还有些害怕,但看了眼两个同事,
也大胆进去问了一声是不是冯家,她报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老人这才凝聚好目光,
细细地打量她。
“你系小琴儿嘅女儿?”
老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手上的活儿停了。
冯小琳点点头,她转头看向谢雁。
谢雁在这儿呆了几天,粤语也很简单,
加上她语言学习能力强,
多说多练,
也学会了大半。
“小琴系我嘅侄女,
”
老人站起来,目光含了些光,“系像母女,眼一模一样。”
冯小琳也被这气氛感动得红了眼眶,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伯外祖父,
但却能感受到血脉的情感,“这是我母亲让我带来的东西。”
她拿出一双小布鞋。
老人不说话,只是看着鞋子掉眼泪,半晌,才笑着含着泪道,“小时候畀佢做嘅(小时给她做的),为了做呢个,还花了唔少好布料,父亲知了,打了我一顿。”
冯小琳连声安慰,“家里人还好吗?”
老人听不懂普通话,还是谢雁给的翻译。
“佢走咗,弟弟就害病死了,后尾打仗,日国嚟了,到处都系死人,烧嘅屋也冇了……冯家就剩下我一个,”
他看着女孩,欣慰摇摇头,“原嚟也唔止我一个(原来也不止我一个)。”
冯小琳这才知道,她母亲离开后,外祖父就生病离世,后来战火蔓延,烧了屋,如今港城还在世的亲人,只有眼前的伯外祖父。
“过去了,唔提了。佢哋嘅坟喺半山(他们的坟在半山),等关了铺,我指你睇睇。”老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你嚟呢度?(你来这里是?)”
冯小琳说,“回家看看,母亲说,若是家里人愿意,可以过去同我们一起住。”
她也看出,老人如今无亲无故,只有一间铺子和乡里邻间都称颂的好手艺。
因此,她告诉老人母亲和自己在大陆生活的很好,且愿意照顾他。
“原嚟仲系要走(原来还是要走),冇事(没事)……”
老人的眼泪擦了,目光更亮了些,笑着道,“知小琴儿还活着,就够了。至于我?要去咁远嘅地方,离了我呢一间屋子,我也舍唔得。”
他慢慢说着话,“我得守喺手里,畀佢哋上坟,不然冇人记得佢哋了,呢一家子,得有人守着。”
(我得守在这里,给他们上坟。
不然没人记得他们了,
这一家子,得有人守着。)
得有人年年清明去看他们,报个平安。
老人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冯小琳主动提出这几日留下来照顾老人,但老人住的屋子房间不够,她还是只能和谢雁两人一起住在旅店。
“你能嚟睇我,我就满足了,知你哋母女好好活着,弟弟也会高兴嘅。”
谢雁瞧见这里虽然铺子小,但老人的确手艺精湛,她想着正巧,也能给母亲做几件好看的旗袍带回去。
乔翘见状,也要买多件,谢雁是没见过乔翘穿旗袍的,她不过是一同照顾老人生意。
吓得老人连连摆手,“我呢做唔了咁多件(做不了那么多)。”
“也不用,”
谢雁笑着道,“也唔使,先做两件,我带返去畀母亲,剩下嘅,做好了再差人邮寄返去。”
她选了布料,都是少见且漂亮,又有古色精致的。
算算时间,差不多等离开的时候,就能做好两件,她和母亲一人一件旗袍,倒也好看。
除了旗袍,她还定了别的款式,都是好看又有气韵的古典款式。
冯小琳得了冯家坟地的地点,但她没让老人一同去,因为这几日常下雨,山路泥泞,老人的风湿病又严重。
这日下午,他们上山去看坟,冯小琳买了些纸花纸钱,顺着曲折的山路往上去,这里的山算不上高,以前乔翘走过比这还高,还曲折的山路,谢雁的体力也没问题,三人走到坟区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
密密麻麻的小坟区,远处是墓园,只有这里是坟堆。
冯小琳蹲下来,没说话,眼泪和雨一起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一个小土包,上面长了些草,低矮的坟包前,立着简陋木牌,上面写着模糊不清的名字。
小小的坟,埋了一家子。
乔翘在一旁安慰她。
谢雁站在这山间,听着仿佛就在耳边的雷声,看向脚下。
这片不大的海岛,蜿蜒曲折,历经磨难。
远处的港口上,停着颠国的船,悬着的颠国国旗,在港口飘荡。
她想着,什么时候港城能回来呢。
小雨变成了暴雨,凭吊完冯小琳过世的亲人,三人准备提前下山,却没想到山路土松,雨势骤然变大,他们浑身都被淋湿,只能急匆匆往回走。
刚往回走没几步,谢雁就看见前面路边躺着一个老人。
此刻,几人的头顶又有碎石滑落下来,她叫了乔翘和冯小琳几声,让他们赶快往前去。
虽然她的体力不错,但现在的情况危急紧迫,她还是在商城里买了个临时的体力增幅状态。
冯小琳走在前面,先到了安全的地方,谢雁扶起老人往前快走着,乔翘却踩到了松软的滑坡,差点摔落下山坡,她紧紧抓住坡上的杂草,却支撑不了多久。
谢雁把老人交给冯小琳,转身回去救乔翘。
乔翘是带上去了,可她站的地方却砸下了巨石,一瞬间的功夫,暴雨里看不清状况,乔翘只知道谢雁人没了。
她傻站在路边,冯小琳在身后大声叫她,她也没听见。
就在她准备替谢雁同志哭丧的时候,路下面伸出一只手,紧跟着是谢雁的脸露出来,她的头发被淋湿,贴在脸上,手抓着刚落下来的石头,轻松爬了上来。
原来在刚巨石坠落瞬间,她就跳下山坡,躲在了下面的侧凹坡下,躲了过去。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四人远离滑坡区域,找了个破败无人的废屋躲雨。
老人意识还有点迷糊,谢雁把人放在床板上,脱下外衣,拧着水。
冯小琳也在帮忙收拾出一些能坐能躺的地方来。
乔翘一开始也在帮忙,但眼睛一直往谢雁处瞥。
过了一个小时,雨还那么大,三人在这里等着,冯小琳情绪不佳,也没说话,乔翘和谢雁两人更不可能搭话,便只能听着雨声。
废屋里安静极了。
终于,乔翘似乎是忍不住,走到了谢雁面前。
“谢雁同志!”
她的声音很大,连冯小琳都吓了一跳,以为要吵架了。
“谢谢你!”
她先说了这一句,随后又说,“对不起!”
然后,是深深的鞠躬。
谢雁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就连冯小琳也觉得她这话说的的突然。
乔翘是山里的孩子,从小吃的苦不比男生少,她也早熟,要强,门门功课都必须考第一。
家里人说,女孩不需要念书,想让她退学去打猪草,可她母亲坚持下来了,用各种方法赚钱,替别人缝补衣服,做苦活,重活,累活。
她说,我累了一辈子,只能任人欺负,听了夫家一辈子话,什么自己喜欢的也不敢要,我的女儿,我疼她,爱她,我不要她过和我一样的日子。
乔翘十二岁才上学,却比同龄人都刻苦努力,连跳多级。
后来一次偶然的活动,她认识了高余南老师,高老师资助她和像她一样的孩子读书,她更刻苦了。
只有第一,才对得起她累的一身病的母亲,只有第一,才能对得起老师的栽培。
现在,她已经可以靠自己赚钱养活母亲,也取得了别人都羡慕不了的好成绩,可现在,她却走得太偏了。
因为在那第一里,有太多夸奖,太多赞扬,太多吹捧。
渐渐地,在常白婷等人的话语里,在上海这座城市里,她变得不像她了。
她看不上谢雁这样家世背景好的女生,讨厌她这种有好资源,却不认真学习,追男生追的全校皆知的大小姐。
可谢雁后来的成绩,出乎了她的意料。
起初,乔翘以为她是走了某些歪门左道或者关系——直到他们成了同事。
“你不在部里的这段日子,我和冯小琳说了你很多胡话。”
谢雁点头,“知道,我听到了。”
乔翘脸色一红,
“刚才你救了我,我没法再骗自己了。”
她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说,“我痛恨现在的自己,可我又不敢说,我只能用那些刺耳的话来转移和发泄,我以为这样说你,我就是对的。”
“我向你道歉,不是叫你原谅我。你没理由原谅我,若是我遇见这样的我,我也讨厌她。”
某方面有特长的人,就一定品格好吗?
在这一方面,她远远不如谢雁成熟,甚至还有点幼稚。
有的话说的过分,其实她自己听着也不舒服,可她为了面子依然要说,不说,就显得自己像失败者,而她多年来的性格,绝不允许自己有失败。
于是这些发言就像雪球,越滚越大,将她推着走,让她没有别的选择,凡是谢雁喜欢的,她就要讨厌,为什么,人为什么必须得活成这样?她不是最讨厌这样的人?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刚才生死一线,谢雁救了她的时候,她脑子里全都是这样的问题。
谢雁的勇敢和大度,像一个棒槌,砸醒了一直装睡,一直不愿意承认别人优秀的自己。
“我道歉,的确,是想为自己舒坦。这几日我睡不安心,就为这个。刚才我想了很多,我不该活成这样,所以累,难受,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以前说的话,不该这样去伤害人。”
“我常去你的办公室,也是想看你,看你是不是在消极怠工,可我每次都看见你在埋头学习,不是在分析报纸,就是在看书。”
谢雁想了想,
……那个时候应该是在逛商城?
“我知道你也在努力,我就问自己,凭什么以前你做过那些事,我就一直认为你之后也不会好,也不会努力,也不会转变成一个好人?”乔翘越说越舒畅,她把所有憋着的都说了出来。
“刚才你救我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过,你死了,我要内疚一辈子。可你爬上来了,我又退缩了。就这样反复,现在我说了,没有退路,干脆全都说出来。”
乔翘最后又重复那句,
“对不起,谢雁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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