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连着几场大雪下来,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浮云城坐落于栖凤山上,比山下更为寒洌。。这几日天一直是灰色的,乌云低低倾压下来,阴冷而沉闷,莽莽的寒风从门缝窗间钻进来,寒意嗖嗖,厅内虽是笼着火瓮,小郭却仍觉得冷,转头看一看案前岿然不动坐着的李玄矶,他虽只穿了件夹袍,却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小郭不觉有些羡慕,缩缩脖子将领口紧了一紧,他轻轻搓了搓手,尽力不发出声音惊扰到李玄矶。
李玄矶执笔在面前的文书上勾画,回头瞥他一眼,温声道:“我这里不用人守,你去歇着吧!”
这些日子,城主待人越发和气了,几乎看不到他发脾气的时候,看来三公子走了竟是件好事,小郭心里想着,答应一声,正要往门边退,却见秦管家匆匆从外面进来,看情形多半是有紧急的事情禀报,他也不好多问,朝秦管家行个礼踅身出去了。
秦管家见小郭出去,这才紧走几步,凑到李玄矶耳边低声道:“城主,蕊香阁那边来人了,请城主过去一见。”
李玄矶“哦”了一声,修长的黑眉微微敛起,合上手中文书,站起身道:“你去请大公子过来,让他把我桌上这些帐册理一理,回头我还有事情同他商量。”
秦管家应声点头,一边唤人去拿李玄矶的大氅,等大氅拿来,李玄矶接过披在肩上,便径自走了出去。
李玄矶一路走一路想,蕊香阁那边来的人除了江蓠不会有别人。这一段时日外面颇为太平,但有什么情报都是托暗线送进来,今日江蓠竟然亲自前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心头忽然一跳,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莫非是为了小丁地事情?小丁她该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他才回来不过十几天……
李玄矶越想越是不安,由不住加快脚步,等到了蕊香阁,才略略定住心神,开了暗门进去。却见江蓠正大反常态地在湖边来回踱步,神色间微有焦躁之色,眼见他赶到,慌忙急急迎上前来。
“你忽然间赶过来,是出了什么事?”李玄矶面上虽是持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冲口问道。
江蓠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却没能说得出来,忽然朝他深深一揖。道:“我来向城主请罪。”
李玄矶不耐烦地道:“什么罪不罪的?你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江蓠沉了一沉,忽然很快地答道:“洛小丁逃走了。”
“你说什么?”李玄矶脸上一霎那间失了血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
“洛小丁……从魅影阁逃出去了。”
李玄矶瞪了他半晌。忽然走到湖边仰首望天,那天乌沉沉的。像是一块大大地铅板。随时都会倾覆下来,他只觉胸口憋闷。好一阵都喘不过气来,江蓠方才说的话还在他耳边轰鸣,炸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冬雷阵阵,远处竟有闪电滑落,雪亮的光自他脸上一划而过,半张脸煞白半张脸暗黑,阴郁深沉的面目奇异。
气氛沉闷的可怕,江蓠有些耐不住,开口唤他道:“城主……”他地确没有想到洛小丁会逃出去,这是他的失职,所以他特地赶过来请罪。
李玄矶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如炬,紧盯着江蓠不放:“她为什么要逃走?”她为什么要逃走?她已经答应听自己的话,为何会忽然反悔?他一步步小心谨慎,想方设法为二人的将来打算,可她就这样不留只言片语便逃走了,当真是……绝情之极。他无法置信地望向远处,天宇尽头的云霭慢慢飘移走了,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嘲讽而恶意的笑,似乎在笑他自作多情,笑他枉费心机。
江蓠的眼光微有些躲闪,他撇过脸,淡淡道:“因为……我要杀她。”
李玄矶望着他,眼光惊愕而愠怒,好半晌才咬牙诘问:“为什么?你该不会已经杀了她?”胸口忽然刺痛,他微喘一口气,闭目摇头,原来不是她的错,只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江蓠正视他,“倘若我真杀了她,实话告诉城主便是,何苦要说假话令你担
李玄矶手指着他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江蓠面色一肃,躬身朝他一拜,沉声道:“属下私自作主实在大大不该,如今闹出这样地事情,自知罪孽深重,故而特地来向城主请罪。”
李玄矶颓然坐下去:“请罪?”他忽然苦笑,江蓠何罪之有?他是为了他好,杀洛小丁,不过是想替自己解除后顾之忧,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江蓠?他扶着额,沉默不语,好一阵才道:“她逃走多久了?可有派人去找?”
江蓠道:“大概有半个多月了……”
半个多月!李玄矶一怔,顿时醒悟过来,如此看来,洛小丁是在他离开魅影阁没几日便逃了出去,这么说,促使江蓠动杀机的那个罪魁祸首竟非别人,而是他自己……若他不去看她,小丁而今也许还在魅影阁安然无恙,只因他一时冲动,便害得她亡命天涯,从此颠沛流离。
江蓠见他不语,便又接着道:“派人找过……她应该是往北边走了,看样子是想去塞外……”他忽然闭口不言,洛小丁倒是信守承诺,总算还有些良知,能为她师父着想了。
李玄矶阖目长长一叹,她在外面一定危机重重,如今她在哪里?过得可好?想到此处,只觉心头绞痛,隐隐竟生出些恨意来,恨自己,也恨她,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没有音信,若是平安无虞,好歹报个信回来也好让他放心。他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她已经答应了我,好好呆在你那里,只要她不离开魅影阁,对我便不会有任何威胁,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城主……”江蓠面无表情道,“痈疽疮疡终是病患,若不除去早晚会成大祸,我杀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到底是你身上的病……养痈遗患,忍一时可,忍一世难。李玄矶苦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她终究是我地弟子,你怎能说得如此难听?”
江蓠凝目注视于他,言辞间意味深长:“倘若你只将她看作弟子,我便要放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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