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月凰宫的时候,潋绡便远远见到锦衣等候在门口。
稍稍地顿了下脚步,她才继续往前走。
走到锦衣身边时,两人有好一会都没说话,无言的静默。
许久之后,锦衣才轻轻地一句:“姐姐,你的手在抖。”
这让潋绡没来由地心一颤。没有看他,只是缓缓垂下目光,弯了弯嘴角,却并无笑意。
“姐姐难过吗?”锦衣又问道。
缓缓摇了摇头,潋绡平静地回道:“不知道。”
这却让锦衣皱了下眉头,转开了目光。
这时,潋绡才朝他看了看,但没再说什么,转回头时,便朝蓝鸢的寝宫内走去。
锦衣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跨进寝宫的大门,潋绡便慢慢往内室走去,不疾不徐。
见到躺在床上的蓝鸢时,她也神色如常,只是缓缓地走近,然后在床边坐下。
以潋绡的医术,不难看出蓝鸢现在的状态极差,而且,恐怕已是回天乏术了。
潋绡没有开口。
蓝鸢也只是看了看她,一直沉默着。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着。
可是,这种流逝,就像是一种有形之物,划过皮肤时,能带起阵阵的钝痛,似乎一直一直地有血在流,渐渐晕眩,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终于,潋绡还是忍受不了这种静默,出声道:“母后,你……”
可是,刚开了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种无力感,紧紧缠绕在心上,疲惫至极。
这时,蓝鸢轻轻一叹,问道:“阿绡会恨母后吗?”
“不恨。”潋绡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
“那么,会恨你父皇吗?”
“不恨。”潋绡仍是十分平静。
“那就好。”蓝鸢似乎真的满足了一般,长长地一叹息。
其实,潋绡很想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虽然,她知道,蓝鸢定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周全了,然后才做了她认为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仍是想问为什么。但却又无法问
这时,蓝鸢说道:“阿绡,去把我梳妆台上那个檀木盒子拿来。”
潋绡看了看她,依言去拿了过来。
盒子没有锁,样式也很普通。
在蓝鸢的示意下,潋绡打开了盒子,盒内绸布上,摆着一枝墨玉簪子,顶端绽了一枝白梅。初一看,会以为那白梅是镶嵌上去的,但细看,会发现那玉石的黑白双色,应该本是混然天成。在工匠的巧手之下,才将玉石制成了这样一枝簪子。
“这是当年,我还没嫁给你父皇时,他费尽心思为我准备的礼物。你留着,将来若有一个万一,也许会派上用场。”
蓝鸢伸手抚过盒中的簪子,目光中透着留恋。
但片刻之间,那一瞬的光芒便已消失。
她伸手掀起底下的绸布,将簪子覆住了,指尖在盒子里轻敲了两下,又朝潋绡深深地看了眼,道:“好好收着。”然后便盖上了盒子。
潋绡只是轻轻应了声。
随后便站了起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好。”蓝鸢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沉静。
潋绡忍不住又看了看她,脸色苍白,从气息来看,也已经十分虚弱。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
快要走出门时,蓝鸢忽然说道:“阿绡,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得到你需要的东西。”
潋绡没有回头,亦没有应声
出了屋子,潋绡并没有离开月凰宫。
庭院里的朱砂梅,在这落雪时节,开得盛华无双。
蓝鸢是最爱梅的。
只是,记得,这月凰宫里,曾是清一色的白梅。
但这点点朱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开来的?
潋绡站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着,那种红,艳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姐姐。”身后突然出现的,是锦衣的唤声。
“锦儿,这梅花开得真漂亮。”潋绡只是轻喃了句。
锦衣没有回应,只是为她拂落了一身的雪,拉着她的手臂,想让她回到廊下。
潋绡没有动。
锦衣低了低头,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
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得似乎能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
直到萝铃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在不远处停下
萝铃缓缓一叩,并没有说话。
锦衣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萝铃。”潋绡轻唤了声。
她依旧没有抬头,低伏着身子,然后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请……公主和殿下节哀。”
似乎有一瞬的死寂。
然后是潋绡的一阵轻咳声。
“姐姐!”锦衣有些焦急地唤道。
潋绡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了句:“没事。”
“姐姐……”锦衣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过了会,锦衣才又说道:“去看看母后吧。”
“好。”潋绡轻应了声
潋绡与锦衣走进寝宫的时候,那些侍女该是事先被谴退了的,只有浮香低着头,跪在一旁。
蓝鸢似乎只是睡着了,平和而安静。
潋绡并没有走太近,她只是在不远处站着,就那样看着。
她忽然轻声说道:“也许……如果……”可话到此,却又顿住了。
“锦儿,这世上,没有也许,没有如果。”
锦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抱着潋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原来,死亡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她的声音似乎仍是十分平静
这时,门突然“啪”地一声被用力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是慕睿。
“阿绡!你跟你母后在演什么戏码!”冷肃的呵斥声,带着怒火和一些恐惧。
对于这个消息,他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出去!”潋绡只是轻喝了声,带着森冷的寒意。
心中有一种那样强烈的**,想要将滔天的恨意加诸到这个人身上。
可是,蓝鸢不会希望那样的。
“出去。”潋绡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略带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慕睿没再说话。
他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跨进一步。
很久之后,转身便离开了。
“我不相信!”临走时,只是丢下这样一句。
从此以后,镜蓝鸢将成为他心里的第一。她终究成全了自己的愿望。再也不会被拿到天平上去与江山权衡轻重。
蓝鸢也成全了慕睿的愿望。没了她这个镜氏皇后,镜家在很多方面再也不能名正言顺,也彻底断了锦衣与镜家的关系。
而且,至少短时间内,慕睿不可能再对付镜家了。
可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就只有这些吗?
潋绡附在锦衣耳边,轻声说道:“锦儿,我们一起,一直往上走,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命运的位置去,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夺走任何东西的地方去。我们站到那权势的最顶点。我就不信,到时候,还能有谁奈何得了我们。”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好。姐姐想去哪,锦儿都会陪着。”
锦衣的声音依旧是如此地清晰而坚定。
潋绡退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伸手抚上他的眼。
这双眼,仍是记忆中那般清澈澄明,是否有一天,会被彻底染了晦暗?
可是,不论是否有那么一天……
潋绡与锦衣是永远要在一起的
这后宫之主的骤然逝去,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消息一直被慕睿封着的。
这样做,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所有的原因里,必定有一点是他仍未接受这个在他眼里看来近乎荒谬的事实。
那天之后,月凰宫就被封禁了起来。而对外,则只是宣称皇后患了重病,需要静养。
不过,真正病了的人却是潋绡。
看似感染了风寒,但实际上,那场雪,带着彻骨的寒意,完全侵蚀到了心里。然后,那样昏昏沉沉地好几天,她才醒过来神来。
醒过来时,第一眼便见到锦衣有些憔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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