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词从里面出来,只见后门处早已经备好了一顶软轿,她坐进轿子,阖上美丽的双眼,静默了良久,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轿夫专拣小巷子走,拐弯抹角的进一座宅子的后院。林晚词从轿子里出来,立刻便有人迎了上来,扶进房里,婢女打来一盆热水,在水中泡了一包绿色粉末,然后将木盆放在她的脚下,一一躬身退了出去。
她慢慢褪下鞋子,将脚上的白色裹布一层层解开,露出一双洁白而怪异的脚。你绝相信不到这是怎么样的一双脚,你更无从相信,竟然有人能用它来走路。
这双脚泡在碧青的热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海水里的某个叫不出名目的怪物。
林晚词看着自己的脚,慢慢的,美丽的脸忽然一阵抽搐,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柔,变得尖锐且刺耳:“楚先生也搞这套偷鸡摸狗的把戏吗?”
“抱歉林小姐,来的时候没有送拜帖。”艳少面朝纱窗背对着她,站在一片皎洁的月光里,满头银丝映华生辉,声音清冷而淡薄。
“林小姐,我很欣赏你的聪明才智,但这不表示你可以一再欺骗我。”
“楚先生这是什么话?”
“那批宝藏现在何处?”
林晚词笑了:“我还以为楚先生会问。容疏狂现在哪里呢?”
艳少淡然一笑,道:“林小姐,我不是一个怜香惜玉地人,亦非多情少年,更兼耐心不好。”
林晚词冷笑道:“我知道楚先生武功盖世,但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艳少回过身来,冷然的目光看住她:“林小姐不折手段费尽心机要杀疏狂。是我不能理解的,难道就因为她有一双健康的脚吗?”
林晚词嗤笑一声,不答,低头抚摸自己的脚,用布把它们细细包起来,神情专注极了,像在做什么极神圣的事情。
艳少看着她,心里生出一种怜悯之情。
这双脚对于林晚词这样一个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遗憾。
终于。林晚词穿好鞋子,站起来掸了掸衣裳,用一种既谐谑又得意的口吻道:“你是今晚第二个如是问我地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有损林家的声誉。有损御驰山庄的声誉,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但是,对于楚先生,我是毫无保留,没有秘密的。”
她停下来。望定艳少微微一笑。皎白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圣洁不可逼视。艳少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不敢迎视她的目光一般……,.。
她的声音轻柔似水:“我之所以非杀容疏狂不可,是因为家母地遗命。”
“林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张藏宝图。”
艳少眉头渐紧,眸光愈锐。
林晚词走到桌边,往香炉里的薄银碟上添一枚小小的香饼,一边缓缓道:“那张藏宝图本是属于容疏狂的。昔年家母收养她地时候,她的身上就带着这张图,为此他们特意请苗疆的巫师给她洗脑……”
她说得轻描淡写,极其轻巧,好像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家常事,艳少却听得莫名惊诧。
“家母是白莲教的人,这个楚先生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而容疏狂,她身上地藏宝图正是白莲教千方百计要得到地东西,那时家母虽然怀有身孕却仍不惜千里追至苗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停下来看定艳少,似笑非笑道:“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要杀她了?”
“她是林家地一个隐患。家母在遗言中再三交代:一旦发现容疏狂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必须立刻杀了她,也是这个原因,她绝不能嫁给少辞。”
她说着拿起香箸轻轻拨弄香炉中雪白的香灰,像是做什么万分紧要地事情。
忽然,艳少发现林晚词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极其专注、极其认真。
他略一沉吟,问道:“藏宝图为何会在疏狂身上?”
林晚词放下香箸,淡淡道:“这个家母遗言中没有提及,我也无从知晓,或许她跟皇室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
艳少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收养她?”
“家母为藏宝图而死,自然是为了报复。”她的声音极其清冷,“她有忠诚听话的特质,便令她忘记过去,重新教养,由她来做御驰山庄的庄主,再一步步引导她亲手去推翻朱家天下。”她顿住,笑了笑,又轻轻叹息一声:“家父终其一生都在完成家母的愿望……只可惜,如今年代不同了,凡事要顺应大流,白莲教起义失败,几乎是被连根拔起,百年之内绝成不了什么气候,御驰山庄风头正劲,没必要再去趟这趟浑水,也绝对趟不过去,唯有迅速和白莲教划清界限。”
艳少暗道:难怪南宫俊卿说她是要摆脱白莲教的控制,原来是明哲保身,她果然是个厉害之极的角色。
夜色下,林晚词的声音清冽而冷静:“近半年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证明了这一点。父亲不听我的劝阻,直到在太原惨败,方才心灰意冷。沈醉天的图谋不可谓不深,那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铩羽而归。局势从最初来看似乎是极为有利的,汉王谋反,外族入侵。然而局势千变万化,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万事俱备,还得向老天借三分运气。”
艳少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林小姐惊世才华,若生为男子,当是大明朝之幸。生在江湖,便是御驰山庄之幸。”
林晚词淡然一笑,却不言语。
香炉中冒出一缕淡淡的轻烟,香气在热力下渐渐散发,和着冷霜一样的月光丝丝袅袅的弥漫开来,香味是极轻淡的,低回而悠长,弥久不散。
艳少忽而话锋一转,道:“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她不是昔日的容疏狂,为何仍然不放过她?”
林晚词面不改色,红唇轻启悠悠道:“或许是因为楚先生的缘故吧,我忽然很想知道,在楚先生的保护下,我究竟有没有能力杀死她?”
艳少不禁微笑:“这么说,倒是我害了疏狂,林小姐真是妙人啊——”
林晚词的声音蓦然变得冰冷:“楚先生,自负将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你何以料定我不敢杀她?”
艳少但笑不语。
林晚词忽然挥袖自桌子一扫,只听“啪嗒”一声,一个黄色盒子落在地上,里面掉出一束头发,乌黑柔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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