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皎月朗朗欲满,清白的光芒透过稠密的竹叶,铺陈于地。琵琶琴囊呈在琴榻上,清灰色的粗布,却在收口的丝线上坠着漆工的雕花锁,上面镶着的螺钿泛着珠光,仿若是将那月色溶了,汇成一块碎银摔在上面,映的华彩流转。
斜靠了栏杆,我赤着脚蜷坐在临水的廊中,手旁放着一盏紫酒。
“虽然还亏了些许,但此时赏月却有繁星相伴,也有独特的意味,”一身宫装的姥盘坐在席子上,取了拨子,将琵琶横在腿上,却没有急着弹拨,而是擎了自己的茶盏,吃了一口:“只是乐馆中不曾备着酒具,略有失美之处。”
我提起锡壶替她的茶盏再度添满:“无妨,如您所说,残月亦有所美——虽然没有夜光杯乘酒,但是这茶盏却较之更为能容,喝也喝的豪爽。”
姥欠过身子接了酒,又坐回去慢慢的品饮着:“诚然,当有此一比。”
“比从何来?”
妇人忍了笑,正色道:“我就好比那稀罕的夜光杯,姑娘是这粗陋的茶盏。”
“您又说笑了,”我将承了胡饼的匣子开了,推到她旁边,双手接了她的茶盏捧着:“在下虽然是出身乡野,现在也是您的人呢,就被您一句话贬的连个茶盏都不如了。”
“我是夸姑娘能容呢,”姥窃笑,索性放下了拨子,笋指捏了枚胡饼,托在掌心咬了一口:“若是我。丢了这些身家的,心口疼死不说,至少有几夜辗转反侧的睡不安稳。”
放下酒壶。我捧了心皱眉:“不提还好,提起来真心口疼。”
心中铮然——一直默不作声的夜羽附和着我响了一声。却是优戏的调子。我苦笑,知道它是指我做戏太假。
妇人掩口而笑,复提起了琵琶,拨子在弦上落下,拨弄出一串清脆地乐音。
“十五那日。月染邀在下和她一聚,提前向您告假了,晚上可能是会迟些,不过肯定会回来。”喝空了自己的这杯紫酒,我抽出帕子沾了沾嘴角,感觉脸颊上就热了起来.6电脑站,6..
“去罢,别吃醉了忘了回来就成。对了,”姥随手将拨子拾起,又丢在我怀中。倾了身子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一直想问您的,您怎么出去地。是穿墙还是……”
含在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我呛地一阵咳嗽:“您、您当在下是仙人吗……”
姥斜了眼看我:“我倒是想过姑娘身后藏着条尾巴。”
夜羽如同没忍住笑一般的喷出了几枚碎音。我也是又气又笑。将拨子拿起来,双手乘上到她的面前:“在下的尾巴在此。请您拿去做个大氅吧。”
妇人接了过去,又笑了一阵,摆手道:“今夜月色正好,姑娘不是说想要咏唱么,如何?”
躬身施礼,我清了清嗓子,轻声吟唱。
“太液莲开银弓高,初启一瓮忘情醪,一掷千金只为换一笑,霓裳纷乱羽衣飘,抱琴反弹回眸风月俏,美目顾盼罗扇摇;玉臂缠金相唤莺声娇,雕尊绿酒点犀乔。缓拨弦,清平调,铃鼓碎,媚眼挑;红尘滚滚一去如江浩,红线绕指弄丝绦,熏风暗香绕,一眼一颦还一笑,新妆初成钩笔巧难描……”
只唱了一半,没来由的就感觉心中酸楚,仿佛有什么坠在心底一般地沉重,居然就一句都唱不出来了。姥停了琵琶,叹了口气后,转了个调式继续弹拨下去。我双手交叠掩住了口,静了一会儿,向她躬身致歉:“对不起,在下居然忘词了。”
“一转眼的,就有了秋意……荀子姑娘,您要吟唱的曲子我已经仿了〉来,天赋那样的事情确实是存在呢,我自幼便善记,什么音律只需听闻一次便随心演奏,根本没觉得有何难处,并且一直以此为傲。只是遇到了堕天之后,方明白传闻非虚。您的存在,是即使如我这般天赋异禀的人都无法触及的……”
我抱了膝蜷缩起来,将怀中阴凉的锡壶放在身边,看着染遍壶身的银色:“姥,这乐馆中地伎乐们都憎恶在下,只有您待在下如同家人一般……从我初到时的轻慢,到后来崭露技艺后的疏离〉实话,这些日子过去,在下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能融入其中了,却又发觉自己只是被认可了身份,依旧没法与大家交往……”
“我以为姑娘真淡薄到什么都不在意,却果然还是在心里存着事,”琵琶迸溅地声音宛如珠玉跳跃,妇人垂了眼帘端坐,笑意恬淡,银月的光将她地身形辉映地如同菩萨的造像:“我与您亲近了,方能感觉姑娘是个心思细腻地良善之人。但是若在他人看来,您这做派就是恃才傲物吧。”
“如您所说,在下也要自省。”我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掩饰效仿,我都和这乐馆中的女子们有着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像被突兀的插入芍药中的荆,总是会被排斥在外。
清风荡漾,竹林渐次的想起一阵涛声,虽不如劲风掠过山中时那般壮阔,却被姥弹拨的琵琶曲子渲染出一种静逸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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