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一般的冷吹过了我的身体。然后又是一股灼热从心底蔓延而出,与此同时光芒再度占据了黑暗——他起身,吹燃火折子点着了油灯,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殿下,衣物与药箱已经取来。”门外赶来地千牛郎轻扣门扉:“您还有何吩咐?”
“可有人注意到吗?”
“回殿下,没有。”
“好。东西拿进来后就退下吧。”
门扇半开,那青年在夜幕中躬身跪在门口,将一个描金的小匣子和一套衣裙从地面上推进来,头也不抬的磕头行礼后,匍匐着伸手将门掩好。
“伤怎样了?”他回头,扫了一眼我地肩头便紧闭上双目,眉头皱出深刻的纹路。
倚着铜镜坐好,我将手探入怀中——血已经自己止住了,但是伤口依然在,前胸与背上各一处,却只是从肌肤破开了创口而已。
“只是旧伤又裂开了,几天后就会长好,无妨。”
“你的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旧伤?”
“如这样能致命的,不下十几处吧……”
“若我早些对你袒露真正的身份,你会因此少一些伤痕吗……抑或是会落下更多的伤口。”他苦笑,背向我正坐,发髻已经被挣散了,他索性将金冠摘下,拽开了发带,随意的绑了。我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他地身影,突然的一阵心痛。
就像是那个夏日的午后,我跟从在俊美少年的身后走在长安城中,在微风吹拂的时候,想要用自己地影子去碰触他影子中翩仟飞舞的发带。这场面仿佛就是对我们之后关系地一个预言——我们彼此碰触到的,都是各自的影。
若到真实相对,便彼此相伤。
如今,无法控制的向着他的背影伸出的手在即将牵上垂落在他身后的丝绦时,我看到了自己的双手之上血污。就在我为之停下的刹那,他反手,牵住了我的手指。
对面镜中的少年眉目依旧,他望着我,目光也如当时一般沉静温柔。
“那个夏日……我说想要离开这城,是真心的。”
“嗯。”我点头,他于是微笑,握紧了我的手。香檀的味道柔和的从安静下来的空气之中沉淀,落在我的掌
“您的手,没事吗?”
他摇头,口中却说了句:“很痛。”
小心的抚上他已经肿起的手背,我低下头,轻轻的呵气:“会好的……”
每次我受伤,老师都会这样做,小声的对我说着同样温柔安抚地话语。
落下的第一滴眼泪在他的手臂上溅出水花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了
“……对不起,对不起,公子……”
“依旧这样唤我吧,荀。”
点头,我匍匐在地,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想要制止这根本都不像自己发出的悲泣。他默不作声地抚上我的头。任由我放肆的落泪。直到我累了,停止了哭泣,他才欠身拉过药箱,摸出一枚头东西,也不回的反手送到我身旁。
在他的掌心中。水绿色地两枚珠子隔着冰花凝结的琉璃瓶瓶壁滚动,瞬息间化为两滴互相不融合的水滴。
苏陀?
是了,他之所以会在我想要自己止血的时候暴怒,是因为他从不懂这些,而如我这样卑微的野兽。即使重伤及骨也只是嚼一口艾草填进去止血,然后还要继续挥刀。
“只是小伤,请您收回这么贵重地东西。“拿着!”他愠怒。侧过头又立时转回去,将那身衣裙推到我身边:“你越说的毫不在意,我越痛心……不忍看你再伤。”
不忍看吗……犹豫了片刻,我接过了他手中的瓶子。
“吃下去。”
指端轻弹,蜡封随之碎裂,我倒出了一滴冰凉地水滴,在他的注视之下含到口中,咽下。
如同曾经的那次。被服食下的苏陀在下一次呼吸间化为灵动的热气,这一次却不仅是愈合了再度绽裂的伤,而是如同一汪温热到恰到好处的水,将我的全身浸入其中。
闭上双眼,我挑了嘴角苦笑——原来自己地身体已经被损坏到了这等地步。再度睁开双眸的时候。身体久违的轻松,我动了动手指。锋利的一道疾风斯须间从损毁的鸣凤上抽过,又过了一刻,坚硬地琴柱发出清脆的裂响,崩为两段。
好快,沉痼全部被治愈了。
在屏风之后退下染血地衣衫,换上鹅黄色的宫人的小袖紧袄,齐胸长裙。起身之前,我将自己的衣衫收入秘藏之中。被血液的味道侵扰,夜羽难耐的震颤低鸣。
“在下已经收拾好了,”我转出屏风来到太子面前,以刺客的姿态单膝跪地,拱手:“多谢……您。”好些了吧,说话的时候终于有了底气。莫要用这种武者的方式来对我行礼,不适合姑娘,坐吧,坐到我的面前来,”金色的灯火映衬之中,高贵俊美的男子莞尔一笑,眉角唇边都存满了温柔,明朗的双目中依稀闪动着细碎的火影:“即使你依然心存动摇,但是这美丽的姿态是无法被任何残酷抹杀的事实,这是烙印在你灵魂中的尊严感——伎乐的王者,堕天。”
我依言膝行了几步,与他对坐了,再度躬身将手中的琉璃瓶子乘上:“不,堕天的身份只是在下行于阳光之下的皮相……在下……只是从先师的手中传承得到的这个身份。”
“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他皱眉,从我掌心收回了剩下的苏陀:“传说堕天的资格并非传承而来,而是需要有切实的持有者出生,被那琴看中才会成为堕天么?”
“是,但即使是在下,也只是听闻过魔琴选主的传说。可是怎么想那样的事情也只是传说而已吧——天下之大,要从恒河沙数的人中找出堕天,就像是用一面筛子去滤一个谷仓的黍……”
“你在因此而疑虑吗?”
因为吐露了内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我在忧伤的恍惚中点头,不禁苦笑:“对不起,就这样失礼的向您发牢骚。在下对于先师所述的事情一直深信不疑,但……如今,在下却无法得知要去往何处才能找到下一任堕天。”
我死了,夜羽就再无可托付之人,这一脉传承下来伎乐的传说,就此便会湮没于时光之中。所以我才会如此畏首畏尾,甚至想要将夜羽托付给伶儿,借此脱身而去。
“从前你是一个人,但现在不是了。”他倾身,隔着衣袖牵起我的手:“现在,你有我。”
低下头,我垂下眼帘,用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荀,还记得么,我说你很像一个人。这微笑的表情,说话时的神态,举手投足间的样子,无论何时被注视,都会有感觉有着恰如其分的美丽姿态……”
之后他吐出的那句话很轻,于我听来却不异于雷鸣。
“和她如此相似,你的老师,我的青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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