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你的哪一世祖先,也许是你爷爷的爷爷……这已无法深究。反正我看到的那个‘皇上’,和你的相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年轻,英武,聪明,多疑。他幼年登基,饱受前朝老臣的压制,根本就是皇太后的傀儡。九岁那年,他已经饱览诗书,最终在严苛的考试中脱颖而出,成为这个朝代历史上最年轻的皇帝。而正是那一年,一个10岁的小太监被调到了他的身边服侍。两个孩子成了最好的朋友,皇上会和小太监一起做纸人,刻上前朝老臣的名字,然后用刀划成碎末来解恨;皇上会和小太监一起都蛐蛐儿打赌;小太监是他唯一不用防备的人,比母亲兄弟,满朝的文武大臣,都来得可亲可信。”
我停止了叙述,喝一口水。
“这个小太监,就是刚才那位老人吧。”客人了然地问道,眼神望向远方,仿佛也能看见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一个着黄袍,一个着黑色太监服,趴在地上玩耍的快乐样子。
“是的。孩子渐渐的会长大。长大了,就不得不面对一些大人要去面对的事。皇上十五岁那年,皇太后发动兵变,企图夺权,被早有准备的皇上一举歼灭,皇太后于寝宫自缢身亡。皇上十七岁,他的两个哥哥买通了刺客行刺,四名侍卫舍身护驾,皇上大难不死,两个哥哥凌迟,并诛九族。皇上二十一岁,一心治国、忙于政务,被疏远的皇后与一个皇上非常器重的大臣私通,被发觉后,皇后打入冷宫,半月即死;逆臣充军边境,中途暴毙……”
説到这里,我不由打了个寒战。可怜生在帝王家。
“皇家就是这样,”对面的客人也是一脸沉重,“虽然我出生的时候皇室已经不存在,可是类似的故事却一直听长辈们提起……记忆犹新。”捧起茶钟,他吹了口气,将茶举到唇边,却没有喝。许久,重又放下茶钟,望着我,等我继续。
“等到皇上三十岁的时候,他除了两个儿子,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也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一个臣子。饭必验毒、寝必重兵、行必绝密……只有一个人送的饭,他敢举筷就吃;只有一个人可以垂手站立在他的床边服侍;只有一个人永远可以跟着他出行,并随侍左右……”
“是那个小太监吧。”客人説道,手握紧了茶钟。
“是。他相信的人,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了。有一天,西洋进贡了两个精美的珐琅嵌丝鼻烟壶。皇上非常喜欢,郑重地把其中一个送给了身边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唯一的朋友。并且告诉他——‘如果哪天我把我的这个鼻烟壶送去给你,那就代表,连你,我也不能信了。’太监望着皇上日渐憔悴的脸,心疼不已,双手接过鼻烟壶,揣在了胸口,揣在了心里。他想,他对皇上的忠诚,天地可鉴,他一辈子都不会收到那另一个鼻烟壶的。又过了十年,皇上虽然只有四十岁,但是身体渐衰,形容憔悴。太监服侍皇上事必躬亲,竟已满头华发,虽只年长皇上一岁,却看似花甲老人。终于有一天,这个服侍了皇上三十年的老太监,收到了一个锦盒。”
我不由听停了下来,对面的客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我叹口气。
“老太监不用看就知道,是那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珐琅嵌丝鼻烟壶。”
空气陡然沉重,我们都没有説话,静静喝着手边的茶,只有茶香四溢。
“那……后来呢?”客人抬头,终于问起。
“老太监望着那个鼻烟壶,老泪纵横。他服侍皇上起居几十年,皇上的奏折都是他在整理后才交给皇上批阅。三天前的一天,他无意掉落一本奏折,奏折里附了一封皇太子企图逼皇上让位的告密函,逆党名单里,赫然有老太监的名字。老太监看了一遍信函,把信照原样折好,放回了奏折里,还把这本奏折放在了最上面。然后,垂手站立在一边,就这样看着皇上坐下,批阅如山的奏折。皇上很快批阅掉了第一本奏折,继续批下面的,没有任何特别的反映和动作。老太监感激地为皇上斟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皇上依然是信任自己的,信任了三十年,也还将继续信任下去。他愉悦的心情持续了三天,直到他收到那只鼻烟壶。”
“……写告密信的是皇上另一个儿子吧,企图逼宫的也是他吧。顺便除掉老太监,才好摆布他的父亲,是不是?”客人思考片刻,立即下了决断。
不愧是皇家后裔,对阴谋的直觉判断,竟如此准确。我苦笑。
“这其实不重要,不是么。重要的是……皇上附信,信上只潦草画了在草丛里跳跃的一只蛐蛐儿。皇上这是让他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念在主仆之情,愿意放他一条生路。老太监带泪而笑——既然皇上不信他了,与其活着让皇上忧心,倒不如死了干净。于是,一杯毒酒,了断了自己的生命。却由于一颗被怀疑的赤胆忠心久久无法平息,魂魄一分为二,分别羁留在了这两只鼻烟壶里,一待就是百年。”
我终于説完了这让我沉重的故事,大松一口气。对面的客人,也低头沉吟。
“该我问你了,第二只鼻烟壶,是我告诉你在哪里的。你是怎么得到第一只鼻烟壶的?我不相信是你从琉璃厂碰巧买到的,壶上有你厚重的气,你应该持有一段日子了。”
客人抬起头来,眼睛里除了泪,突然有了光彩。
“我父亲于一年前去世,他临终前将这个壶交到了我的手里,只説要好好保存,壶还有一只,只是遗落了,要我一定找回来。説这壶里有祖先的一段故事,我若是有缘,则能知道这个故事;如果无缘,则继续转交给我的儿子。他老人家説,故事的灵犀,就在一个‘信’字上。”
我愕然:“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想,那位皇上,是信任老太监的。他意识到自己将退位,而他的儿子必定不会善待老太监,于是才借鼻烟壶,想把老朋友逼走,保他一命的。不料……所以,其实我并非自作主张化解了老太监魂魄的心结,只是……这份信任,无辜晚了一百年,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
温暖,同时在我们的心中荡漾开来。
“哎呀!搞什么飞机,明明是柳西大道抢劫案,而且,只是抢了老太太的手提包罢了,兴师动众的,还以为是银行抢劫案……”门开了,刘甑雄骂骂咧咧地推门进来,看着我们。
“你们……你……”他突然看着我,“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你们结束了?事情解决了?我有错过什么精彩内容吗?”他抓抓头。
“没有,老刘,我想我们该走了。哦,这个,送给你。还有,我会另给壶配盒子的。”客人微笑着,从拇指上摘下一个玉扳指,放在了桌上。然后微微鞠躬,拉上莫名其妙的刘甑雄,大步流星地走了。
晶莹剔透的玉扳指在夕阳下,散发出迷人的光线。
映照着我旗袍的下端,那朵早已悄然盛放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猪囡囡:感谢闺中密友洛颜思凡,灵光一闪,写出了如此特别的一篇短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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