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立场（2 / 2）

孙旭阳和阿树来到底楼的餐厅，享用酒店免费提供的早餐。

原本应该很亲密的两人，气氛却有些疏远。阿树沉默的吃了一会儿东西，终于和孙旭阳讨论一些赛道的问题。

“孙先生，有一份您的快件。”酒店的服务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长匣状的物体。

旖旖刚刚给我送了一双鞋，如今又送什么过来？看到阿树就坐在自己对面，孙旭阳略微有些尴尬。

“快件原本是送到英国，是由银石赛道的组委会转寄过来的。如果您是中国队的孙旭阳先生，请签收。”服务生补充着说道。

孙旭阳接过钢笔，签上自己的大名，再把笔还给服务生，顺便入乡随俗的附上几欧元的小费。

阿树盯着孙旭阳，显然是希望他当场打开。

孙旭阳于是撕开外面的包装，再打开精致的匣子。

里面摆放着两卷画轴，孙旭阳拿起它们，小心翼翼的展开。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今宵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一手漂亮的隶书，却没有落款。然而，孙旭阳却认得这些字迹——这绝对是小雪的笔划。

这一副对联的字体，超逸灵动，天然奇趣。想必是小雪耗费不少的心思，将这对联写过几百遍，千挑万选才一口气写出来的好字。

正在附近桌子用餐的外国车队的成员，很少见过这样中国式的古朴书法，纷纷凑过来围观，一片赞叹之声。

孙旭阳笑笑，把这份装裱起来的字帖卷起来，重新放回匣子里。或许是由于那个国画大师的提点，小雪的书法，不仅在笔势上突飞猛进，而且在感觉上，变得更有韵味。

“小雪的毛笔字，越来越有名家风范了。”阿树说道，“她寄这份对联给你，大概是提醒你，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是啊，但是我要比赛，回不去呢。”孙旭阳惋惜的摇摇头，“本来答应陪小雪过中秋的。”

“小雪也知道你回不去，所以才写这一份对联寄给你。她年纪小小，不过很懂事。”

阿树的脑海里浮现出小雪的可爱模样，禁不住露出微笑。有时候，她很希望自己有一个女儿，像小雪这样听话乖巧又漂亮的女儿。

“中秋节是星期几？”孙旭阳问阿树。

“星期天，就是A1大奖赛的正式比赛日。不过，中秋节，还是在国内比较有气氛。”阿树回答道。

“如果雨晰不忙的话，星期天让她过来，我们聚聚吧。”孙旭阳说道。

“随便。”阿树的嘴边，轻声的丢出两个字。她放弃参加博世公司的一个重要项目的机会，临时加入A1中国队，一方面是希望能够帮助孙旭阳赢得德国站的胜利，另外一方面，是想陪伴孙旭阳度过中秋。

岂料孙旭阳不解风情，一边向她坦白梦旎旎的事情，一边还计划着邀请唐雨晰来德国共度中秋。

“过两天我试着联系她。”孙旭阳继续埋头吃饭，喃喃的念一遍对联，“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今宵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果然是一副好对联，也难怪小雪会如此喜欢。只是今年的中秋是在德国的赛场里度过，而今年的除夕，又会在哪里度过呢？再过半年，大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这一场盛大的宴会，又会在何时结束？孙旭阳心中升起一丝惆怅。

首发，敬请支持。

霍根海姆赛场的维修站今天正式开放，然而赛道还不允许车手进行试车。比赛的官方用车，也按照规定，由德国站组委会封存。不过各支车队可以使用自备的模拟赛车，在周边的小赛道上，进行车手状态的调整。

孙旭阳陪同阿树进入中国队的维修区，立刻就看到：三辆天蓝色的崭新的赛车，排列在维修区的停车库里。

这三辆赛车与A1大奖赛正式用车的外表略有差异，但是整体来看，性能与A1大奖赛的赛车应该相同。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孙旭阳像是欣赏艺术品，仔细的端详这三辆流光溢彩、除了座舱大小设计之外完全一模一样的赛车，问身边的机械师。

“今天早上刚刚送来的，是车队的王老师采购的，好像是从法拉利那边买的，性能指标和A1赛车相同，只有底盘不同是法拉利自己制造的。而且，我听说，购买的价格非常低，差不多就是法拉利半卖半送给我们的。”机械师回答道。

“原来是法拉利制造……”孙旭阳自言自语，心中感慨不愧是法拉利的做工，如此精细。他接着问机械师，“哪一辆是我的？”

法拉利是A1世界杯汽车大奖赛的战略合作伙伴，也是本届A1大奖赛的赛车发动机的制造商和供应商，因而法拉利制造的模拟车，质量绝对有保障。

“这不是用来驾驶的。”机械师说道。

“啊？不是用来驾驶的？”孙旭阳面对新车，心里痒痒的，正想驾驶着它去小赛道上练练，却突然听到这样的回答，一下子愣住。

“是买来让技师组提高水平的。”一个年轻的技师走过来，朝着孙旭阳说道。他对着孙旭阳伸出手，“我是技师团队B组的小组长，姓朱，你叫我小朱就可以。”

技师团队大多由经验丰富的中年机械师组成，此人十分年轻，皮肤又白白净净的，在黑色调的维修区里，格外显眼。

其实孙旭阳早就注意到技师团队里有这样一个年轻的技师，只是英国站比赛太紧张，作为车手的他，一直没什么机会和技师组的人员交流。

“哦，我介绍一下，这是阿树，就是这次新来的技师，是我的朋友。”孙旭阳跟他握手，趁机介绍阿树。

“想不到是个美女。”小朱开朗的笑笑，对着阿树伸手。

“我在A组，主要服务于孙旭阳。虽然不是一组，但是机械调校方面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来问我。”阿树大方的和他握手，说道。

“真幸福，能够和1号车手搭档。我们B组主要针对2号车手许俊逸。”小朱随口说道。他的言外之意，是斯蒂夫这个小子不容易相处。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想知道你们对这个霍根海姆赛道的调校方针大概什么样的。”阿树一边走向器械，一边说道。

她性格直爽，在劲速赛场当惯“车间主任”，独断独行。此时说话的口吻，不像是普通队员而像是小朱的上级。

“具体怎么调校，要等明天开放赛道，根据车手的试车结果再来确定。”小朱走在阿树身边，说道。

孙旭阳拎着阿树的专用工具箱，走在他们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阿树和这个小朱讨论着赛车机械方面的话题，心里竟然隐隐的有些醋意。

“嗯，我带了一些资料过来，可以给你们参考参考。”阿树忽然转身，示意孙旭阳把工具箱放下。

她打开工具箱，从底部拿出一份图纸，“霍根海姆赛道过去是梅赛德斯-奔驰车厂测试场地，2002年，赛道做了大幅的变动。原先6.283公里，包含4条超长加速路段，其中一条全油门长达15秒钟，最高极速可达360km/h。如今赛道总长4.574公里，最长的加速路段960公尺，全油门的时间约为12秒，弯道的比例大幅增加，已经不属于高速赛道，对车手来说，过弯技巧变得更加重要。”

听到阿树介绍赛道，周围的技师纷纷聚拢过来。

“我在德国博世公司上班，这个是我带来的赛道的详尽资料。我已经仔细研究过，赛车的调校，主要考虑这几个弯道……”阿树继续说道。

阿树就是阿树，还未和这里的人员一个一个互相认识，就直接切入主题，将众人的工作热情带动起来。

而资深的技师们得知这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女孩子居然是在世界汽车科技最尖端的博世公司总部上班，不由心生敬仰，不敢再小瞧她。

“你们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三辆车是给你们技师组而不是给我们车手组的？”急于想驾驶赛车去赛道上飞驰的孙旭阳，实在忍不住，朝着他们问道。

“上周的英国站，你们车手的表现十分优异。相比之下，我们技师组接近手忙脚乱，我们赛后检讨的结论，是由于我们技师对赛车细节的普遍认知不足。”小朱回头，看着孙旭阳，“上届的赛车，是由英国罗拉赛车公司负责制造底盘，搭载的是Zytek发动机，而这届赛车是由法拉利研发，性能大幅提高，很多部件也变得不同。我们对新车的准备不足，以至于在比赛里，我们中国队的技师组相比德国队等等高水平的技师组，水准相差太多。”

“你们的意思，中国队从法拉利购置三辆高仿真的A1模拟车，不是用来给我们车手练习，而是给你们技师组进行模拟维修？”孙旭阳问他。

“是的，就如同你们车手想要在赛前进行练习，我们技师也需要在赛前热身。我们不能拆卸A1赛车，但是可以使用替代品。距离比赛还有三天，我相信中国队的技师组，会在三天里完成一个突破。”小朱说道。

“那我们车手怎么办？”孙旭阳听着远处的其他车队的轰轰的赛车的声音，问道。

“你们可以去看别队的练习，或者留在这里看我们对赛车的剖析。”小朱说道。

“那两个小家伙比你来的早，他们也一样不能用赛车，这是车队的规定。这三辆车，就是我们技师组的。”一个年纪稍大的机械师，插嘴说道。

孙旭阳的怒火，猛地窜上来。虽然车手组包括他在内，只有区区的三个人，但是他就是车手组的组长，他要对斯蒂夫和屠飞影负责。

连半辆用于练习的赛车都没有，这还算什么车手！起这么早过来，不就是想早点过来练车！

孙旭阳差点把这两句话吼出来。

阿树看到性格素来温和的孙旭阳的脸上也出现隐隐约约的怒意，急忙上前拉住他，“车队不是光靠车手就可以的，技师组有这份自我学习的决心，你就应该感到高兴。”

“阿树，连你也……”

“有时候，思考比行动更重要。真正的赛车高手，是在思想上超越普通车手的人。不管是塞纳还是舒马赫，都不会因为缺少一天练习而不敢上场比赛。”阿树眼神柔和的盯着孙旭阳，释放着安抚的信息。

孙旭阳以前就想过，总有一天，自己车手的身份和阿树技师的身份会发生冲突。但他绝不希望是今天，于是压制不满，点点头，踩着已经装备在脚上的赛车鞋，喀嚓喀嚓的走出维修区。

霍根海姆赛场里的大型赛道正在进行大赛前的清理和装修，孙旭阳来到周边的几个小型赛道，看到有三四支车队的车手正驾驶着模拟车，在赛道上练习。

斯蒂夫和屠飞影分别坐在两块不同的台阶上，互相隔着十几米。

孙旭阳走过去，来到斯蒂夫面前，略微咳嗽一声，坐到他旁边的台阶上。

斯蒂夫瞥他一眼，也不说什么。

“没有赛车给你们练，是我没有做好调节工作。”孙旭阳说道。

斯蒂夫沉默几秒，终于说道，“这种小赛道里的练习，其实也没什么大的效果。我只期待星期五的试车。”

“嗯。”孙旭阳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知道斯蒂夫其实和他一样，心里是希望有一辆赛车能够在赛道上找找感觉的。

“看到对面那几个黑人吗？”斯蒂夫突然又说道。

“哦，看到了，好像是哪个非洲国家派出来的车队的吧。上个星期的英国站，他们这几个国家是最后一名，名字我都忘记了。”

“他们也没有车子练。他们根本买不起什么练习车，连出国参加比赛的钱，都是国内仅有的那几个企业拼凑出来的。为了省钱，他们一天只吃一顿，因为宾馆的早餐是免费提供的。他们唯一能够摸到赛车的机会，就是在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驾驶着组委会统一发放的A1赛车，奔跑在赛道的末尾。”斯蒂夫用缓慢的语调，一字一句的说道。

孙旭阳心里像是受到什么触动，原本不痛快的心情，变得沉闷起来。

这些来自非洲穷国的车手，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胜利。然而，他们连拥有一辆自己的赛车的预算都没有。

仔细想想，在赛程安排之外的时段和地点练车，本来就是游离在规则之外的行为。崇尚“公平”的A1大奖赛，却还是因为国家的区别，有着种种的不同。

如果中国队凭着自己买到三辆法拉利原装的高精度模拟车，从这些双眼里充满羡慕的非洲车手的面前高傲的掠过，那么，又和这些仗势欺人的欧洲车队，有什么不同？

阴云密布的天空，淅淅沥沥，依然下着小雨。小赛道上，枯燥的绕圈还在进行。

孙旭阳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望着斯蒂夫，“你比我想像的更成熟。”

“没什么，我只是一直在观察而已。”斯蒂夫仰起头，“但是我的同情不会泛滥在赛场上，该赢的，我还是会赢。”

孙旭阳苦笑一下，走下台阶，“晚饭后，你和飞影到我房间，我们开一个简短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