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酒:「郑某在想,伴君如伴虎,我若真的答应你的事,不但届时抽身不易,恐怕连性命也不保。」
郑容贞洒脱、不羁,更何况现在又是只身一人,了无牵挂,才能够在当今天子面前如此直言不讳。烨华早清楚他这样的性格,现在听他这番言语竟也不恼,笑容可掬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桌上,一边道:「先生,在下这里有道免死金牌,若是真有这么一日,请先生示出此物,不管何事,在下绝不为难先生。」
拿起这块金牌前后翻看,郑容贞淡淡抿唇,似嘲似笑:「这玩意儿,管用吗?天下之大,不过是皇上一个人的,天下芸芸性命,也全在于皇上一个人的一念之间,一道金牌,一个死物,真能救一条性命?」
这等质疑一个人信誉的话,普通人都能生气,更别提向来受人唯命是从的一国之君了,还没等烨华变脸,郑容贞又自嘲笑道:「罢,郑某就当它真的管用吧。」
说罢,他把免死金牌塞进怀里,「就算真的没用,至少它是金的能当不少钱,没钱喝酒时就能用上。」
烨华啼笑皆非,同时被郑容贞话里的意思吸引:「先生的意思是,同意在下的请求了?」
郑容贞不言,拿起皇帝亲手为他斟上的那杯酒一口喝下,末了,用衣袖抹抹嘴唇,道:「郑某孤家寡人倒也不怕,就当是闲得慌了去赶一赶这浑水,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乐趣吧。」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烨华知道,他会同意和宋平安脱不干系,因为宋平安说,想和自己就这么下去,想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郑容贞这个外冷内热的人为不让这个又呆又傻的人在宫里再被人欺负,便硬着头皮一脚跳进皇宫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来了。
历史的真相,隆庆帝便是这样网罗到郑容贞这个不世之才,可以说靠的是「内人」的关系获得的成功,当然,史书的卷面上,则写的是隆庆帝「三顾茅庐」,最后以真诚打动这位未来权倾朝野、辅佐两代帝王的宰相,最后在寿终正寝时被平乐皇帝追封太子太保,厚葬故里。
这些事情,当时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皇帝烨华任用这个时不时疯疯癫癫一下的男子,心里也有些打鼓,赌的也是一份运气,让他入宫时,让吏部考核之后安排的职位不过是户部正七品给事中。
这个倒不是皇帝特意安排的,实属意外,户部是个管理国家财政的地方,其他部门的支出收受均经过户部,即使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员,也是个让人眼红的肥差。不过郑容贞进去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很不好过,因为,不止是礼部尚书赫连玥是太皇太后的人,连当时的户部尚书翟净也对后宫的两位看似退隐的女人马首是瞻,和田镇同样关系匪浅。
这次皇帝肃清吏治,他虽然暂时逃过一劫,但他的一些朋友属下有的已经陆续入狱被关,有的还被处斩流放了,翟净对此正怀恨在心,皇帝他无法动手,但皇帝安排进来的人,他倒是可以治一治。
当然,身为户部上书翟净可不是什么蠢蛋,皇帝的人谁敢惹?又不是嫌命长。明的虽不能动手,暗地里,翟净可是绞尽脑汁。
这方,翟净伙同其他属下不停的折腾郑容贞,另一方,皇太后也在暗中纵容。这次,她的皇帝儿子算是把她闹出不少火气,左右都是亲血,不论是偏向何方都会落人口舌,更何况这次是她家遭遇出的问题,她更不能说什么,只能忍。
如今在这节骨眼上,皇帝突然往皇宫里弄进这么一个人,她能不注意到吗?
她这儿子又想玩什么花样?这个人又有什么本事?
皇太后在暗自思量,也命翟净早日探出这人有多少斤两,可最后,她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地冷笑了。
对郑容贞,她在得到答复时,过早的断定了他这个人:扶不上墙的烂泥。
当皇太后知道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最后把她一家人给弄进监狱,死的死、充军的充军,一个曾经声势震天的大家族就这么消亡时,颓然倒地,悔不当初。
身任给事中的郑容贞一开始装疯卖傻,这个是他的长项。被设计几天几夜通宵达旦抄写章疏,他傻呵呵照办任劳任怨,只不过错字连篇;端隔夜茶给他喝,他眉头不皱一口喝下去还直呼好茶,然后力邀旁人一起喝……
受翟净示意,一些和他共辜的同僚撺掇郑容贞受贿,他拿了东西转头用深怕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高呼:「马大人,银子我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呀!」拽他到青楼,才到门口他立刻吓白一张脸转身就跑,「哇呀呀,里面的女子脸上的粉抹得又厚又白,个个像鬼,太可怕了!」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不只最后户部上下官员相信郑容贞是个傻子笨蛋,连皇太后也信了。
可是这个笨蛋在两个月后,就已经把翟净以及户部一些官员的罪证都逐一收集在了手中。
郑容贞的加入和逐渐展现出来的能力令烨华不再感到那么的孤立无援,就算最后在众口铄金之下,烨华不得不中止这次借肃清吏治之事清除田家这个他心头之患的目的。
面对皇太后的威逼,面对一批一批以死相谏的官员,面对田镇装病哭诉他这个皇帝外孙无情无义,面对逐渐被掏空却无以为继的朝廷,在郑容贞的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暗示下,烨华妥协了。
他屁股底下坐着的不仅是他的皇位,更是他的青山,现在和这帮人硬杠,他的下场极有可能是被架空权力,做回十六岁以前的傀儡皇帝,像他父亲那样郁郁而亡。
是啊,这次烨华妥协了,他妥协换来的是田家更加的趾高气扬,虽然这次损失了不少人,但他们逼得皇帝向他们妥协了不是吗?这比什么都还能说明一切。人嘛,有的是,再经过一段时间经营,财源定然还会滚滚而来。
这次的硝烟,来得突然,去得理所当然,皇太后满意了,田家满意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沉默的远望天际的落日余晖。
这件事情,宋平安过了很久才知道,因为在皇帝来找他的第二日,他便被人带出皇宫,避人耳目地送到离京城约百里地外一间里外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三进三出的民居里,正纳闷着,人一进去,就听见孩子的童声稚语,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居然看见自己的父母抱着快满两周岁的靖平正逗着。
看到平安的出现,宋家二老同样是喜出望外,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宋平安出事的那天就有人送消息到他家说,他是被派去办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前两天,黄小天亲自过来把宋家二老接到了这个地方,说家里有事没人照顾靖平,便让二老过来照看,二位老人知道能见孙子,乐呵得什么事也顾不上,兴冲冲就来了,这不,才来两天,儿子也赶到了。
宋平安傻站着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宋大娘把咬着手指头叫爹爹的靖平送入他的怀中,他看着孩子黑亮的大眼睛,才逐渐回过神。
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很想念家里的老人,这么久没回去他们可会担心?只是又不知道能够拜托谁转话,没想到,皇帝什么都为他安排好了。
宋平安把脸埋进孩子的小胸膛前,不知道为什么,嘴不住往上咧,不停地蹭脑袋,把孩子逗乐的同时,自己也傻呵呵地笑个不停。
把宋平安带来的人要走了,他对宋平安说:「黄公子吩咐过,要你好好养伤,什么也不用管,过段时间,他会来看你。」
宋平安就这样在这个地方住下来,难得如此悠闲,每日抱着孩子陪伴爹娘,若身边再有一名女子,可谓是再美满不过了,只是偶尔,宋平安会想若是黄小天在这,会是什么情形。
住进这里的第二十三天,黄小天一身风尘的出现在宋平安面前。
这人如记忆里的那般,对着因他的突然出现而呆滞不动的平安,勾起薄薄的唇,饶有兴致的笑。
他上前几步,捧起平安的脸,柔声问道:「平安,想朕吗?」
以为是在作梦的平安傻傻地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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