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_白妹

他感觉触摸到的是一个恐龙，鲜活的恐龙，复活的恐龙，青面獠牙的恐龙，最起码也是恐龙的化石，上面还有它灭绝前的体温。

他站住了，一动不动，任由这些细密的汗珠儿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渗出，漫溢，他成了这些汗珠儿组成的河流中呆立的落汤鸡一样，他感觉自己此时就是这样的一只落汤鸡，真的，不由分说，前身上下，全被淋湿了。

那是火焰小姐去青岛的第二或者第三天吧，郑丙春空闲的时候把手机掏出来，看看别人发来的短信，欣赏一下短信里的语言——

他时不时的就有这个欣赏短信的习惯。

有联通系统的节日祝福短信，语言精美的成了商品，但商品多了，自然就产生了一种物欲的颜色，真情的东西被严重的包装盒架空，时间长了就容易让人不屑一顾了。

也有同学好友老乡们发来的生活短信，朴素的语言简洁到语言，就像是埋在黑土里的一颗颗土豆。上面还带着泥土的清香似的。但是，朴素的简洁的语言太多，人们的思想、情感也容易被麻痹，被过于简单化处理了。

语言的色彩就会大打折扣，人的思想、生活和情感也就会打了折扣。

再看看自己发给别人的短信，语言处于精美和朴素之间，很有自己的特点和风味儿，就像是文学和情感的创作一样，但是几乎没有人能配合他，人们都很忙，忙的只是说简单的几句，把意思表达清楚就是万事大吉了。

就是郑丙春看上的女孩儿，或是女孩儿看上他的，对方的语言——短信里的汉语，也是干涩干枯的像是秋后的败叶。

别说是还在表达爱意，还在进行着爱情，就是日常的语言，正常的语言交流，语言也缺乏必要的色彩和温度，真没劲儿！

一点都不能使他心动，一点都不能让他感到生活的激情。

现在有了比较，火焰女孩儿的语言，迅速的给他的语言感觉带来了冲击波，与上面这些短信的形式和内容都不一样，好像有很大的乃至根本的区别。

你看吧，你感觉到的，汉语的色彩和温度，集结于火焰女孩儿一身，你和她仅仅是两次见面，两次长谈，她舌根儿底下的方块字组成的词语、句子、句群，就带给你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

究竟什么呢？音乐性的享受。

真的，现在你对这一点，真的是很清楚，很熟悉，很心动，也很激情了。

“这要是她给你发来了短信，那语言的效应绝不是像这些个普通的短信如此默默无闻，必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郑丙春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过。

所以，这次，他有意的翻看手机里的短信，脑海里全是火焰女孩儿的形象，不，不是人的形象，而是汉字的形象，她在那儿一站——你怎么想象，她都是两个方块字组成的人——火焰！背后的草料干才，就是那有数的五千个常用汉字和无尽的音乐性、形象性。

你看到“火焰”这两个字，或者你想象“火焰”这个两字，或者你对“火焰”这两个字无端的生发情感，甚至你突然间的就上升到至死不渝的那种爱情的境界里，你感受到的都是汉字的可爱的块面儿形象！

你感受到的都是汉字的美妙的形象！

不言自喻的形象。

汉字，个个，每一个，一笔一画，封闭、开放，半包围，都是一座天然的城堡。无需攻与守，都有理由存在，都是天然的要塞。

说出来的声音，那是音乐美，火焰女孩儿给你，用实践，用她的嗓子，你也是这样，你们彼此证明了；现在写出来的汉字，你飞走龙蛇也好，输入法打出来的也好，你看在眼里，这是形象性。

一个是耳朵里的享受，进而是心灵里的感动，好的音乐都是天然用来感动心灵的，无需解释无需刻意，它就能一一种不由分说的魅力强烈的感染你的心灵。火焰女孩儿声音，你俩的母语对话，这一切告诉你的是，音乐本质上是心灵最美妙最动听的一种语言，而汉语的声音就是这中音乐美的绝好注释。

一个是眼睛里的享受，进而是脑袋里的想象，好的形象从来都是心灵的一幅优美的画卷，无需画笔无需染料，它就能在你心灵的空间，自由的出入，自由的徜徉，像蓝天上的白云那样，忽而飘成山峰，忽而摔出浪花；忽而奔驰野马，忽而立地群像；忽而千年烽火，缕缕心焦，忽而百年丝竹，声声悦耳。

那些天，一有时间，郑丙春就朗读或默诵唐诗宋词，既有声音又有意象，而且，古典诗词构成汉语汉字的历史性的高峰，至今都令后人感动不已，至今我们都无法逾越，至今它们都起着一种既是美学的也是文学的也是心理学的作用。至今它们都成了一种横跨数千年的文物，卧于中华腹地，只是没有土，但它们不是出土文物却胜似出土文物，而且比那些有模有样儿的什么出土文物，更能代表中华文化的气质、特点，脉络和走向。

至今，他现在朗读或默诵，都是热泪盈眶。

那种慰籍心灵的力量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