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_白妹

既然你能在茫茫人海中发现她，你也能在茫茫人海中失去她。既然你能满怀兴奋的发现她，你也能满怀恐惧的失去她。这就是恐惧的爱情摆在你面前的辩证法——就好比你是孙悟空，你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哦，她的语言，你这个“坏”女孩儿的“歪”语言——挂在你嘴边的美丽的风铃，我们心爱的汉语——母语，真的，真的，下午当太阳落山的时刻，就是我们离别的时刻吗？真的是我们永别的时刻吗？

他想起了都德的《最后一课》，那是法语的最后一课，那么，这是你的《最后的下午》，这是你的汉语——被爱情裹挟住的汉语的浓浓的咖啡飘香的下午。真的也是你的小佛朗西斯的《最后一课》吗？可是这广场上也没有德国大兵也没有日本鬼子啊！哦，就是和平年代，也仍然有你的汉语的，母语的最后一课！

这是多么庄重的时刻，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还饿什么呢！

这是多么神奇的母语之旅在心灵港湾里的诗意停泊！

而这，又是多么内涵深刻的有关自己生存意识和质量的语言之思！

他闭上眼睛，抬着头，让温暖的阳光晒晒他的脸，就像母亲的手，此时就像她的手，不，就像是母语的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脸啊！

这手上含有万语千言，这手上飞舞龙蛇，这手上游走千山万水，这手上驰骋十万铁骑，这手上小城故事天凉好个秋，就像是她的手——但此时此刻，她竟如语凝噎，如鱼刺梗在咽喉，只是默默，默默无语的抚摸着他的脸，捧着他的脸，看着伤心欲绝的样子，她也是于心不忍啊！

他好像听到她说话，那嘴巴一张一和的：你怎么才来呢，我已经不在这里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不给我发来短信——

可是，郑丙春听到自己辩护：可是，嗨，我在等着你发来母语的方块字，等着欣赏我们母语的形象美，就像你让我欣赏到了母语的音乐美一样。

不要特意谈到这个问题，她说到。

不，我想这样。

然后她轻飘飘的走了。

两行长长的清泪像两把长长的细细的剑，击破他的眼帘儿，是血而不是晶莹的泪珠，顺流而下。他想：要是，她下午不来，如果真的不来，你，你该怎么办呢？你该怎么办呢？他浑身猛地抖动了一下，就像他突然发起了高烧——恐惧还是不请自来。

就这样，他闭眼迷糊了一会儿，脑子里全是她的形象，美妙的声音里美妙的形象，就像是电影的一个个片段，不停的在他脑子里播放。

他的肚子咕咕的叫，确实是太饿了，但他一点都不想吃，就是想吃，也还是吃不进去。好像，美妙的汉语声音里她的美妙的形象，塞满的不是他的脑子，而是他的肠胃，他的肚子。

这时，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看表，已经一点半了。

广场上一拨一拨的人开始走过来走过去，郑丙春目不暇接，眼睛几乎不够使的，他真后悔在娘胎里怎么没跟母亲建议——给他安上两对儿眼睛，就是为了今天派上独特的用途的。他笑了。

相继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来跟他要钱，这样的人在这个大广场里在大街上不在少数，如今，乞丐现象已经是太普遍了，真假难辩，因此人们的同情心也不再那么单纯。你想要，挂个牌子写点东西，就给你——不会这样容易相信你。

但郑丙春为了自己眼睛、身边的清静，为了心底的善良之色彩的完美，郑丙春不惜一次次的掏出一元两元的小钱儿，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再说，老人了，张开嘴点头哈腰的，也不容易。不到这个份儿上，他们也不会这样低三下四。他们这样做肯定有特殊的理由的。要是有胳膊有腿儿的年轻人要钱，郑丙春就不搭理了。他们就是饿死，也不该你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