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内俱焚，心在绝望中坠沉。半晌，我神情恍惚地拿起抹布，动作机械地拭擦两张书桌，转过身，又抹整两个大书架。
书架上摆放着一些书，摆放着好多瓶瓶罐罐。我拧开一个装满水的瓶子的盖，想把水倒掉，然后扔掉瓶子，不料从瓶里冲出浓烈的酒味，呛得我喘不过气。啊，酒，有一斤吧？另一个瓶子里装着同样的烈酒，少说也有半斤……良久，我把酒瓶抹得透亮，歇息一阵又清理塞在书桌下面的大纸箱。干活，成为我排解内心苦痛的唯一选择。
纸箱里塞得乱七八糟，多半是信。我把信一封一封理整齐，却发现有一叠信单独用绳子捆着，便解开绳，一一挪看。十几个信封上现着各各不同的笔迹，显然出自不同的女性的手。我随便抽出一封，打开一看，脑子里“轰！”地一声响，那是一位女性以冷蔑口气拒绝施顺华的求爱的信！我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是说他年过三十从来没谈过恋爱吗？我惊呆了！
我非常“挑剔”，我挑剔的是内心和气质，我憧憬的是纯洁无瑕的爱情，追求者无论多么优秀，但哪怕有过一次恋爱，也会被我拒之门外！我未免孩子气，但恰恰证明真与纯；我渴望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亲密接触，是心灵与心灵天衣无缝的融洽，那样的爱情象音乐一样纯净高贵，可是我竟落到这个地步，掉进这种丑恶陷阱！
我双手发颤，拿起信再看，信中每个字都似乎在喊：这人是骗子！是骗子！我拼命让自已沉静下来，我明白没有人能帮助我，我只得靠自已。缓过一口气，我抽出另一封信，那却是另一位女性拒绝施顺华求爱的信；我咬紧牙关，把十来封信都看完，竟然全都女性对他的冷言拒绝！这意外发现让我懵了，让我傻了，那种被蒙住眼睛任意宰割的痛楚，胜过切肤！我恨不能捶胸顿足大哭大号！我决定把纸箱翻遍，我要看看此徒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我抓起一本旧相册，见发黄的照片全是施顺华和女人的亲昵合影，我象扔掉烫手的火炭一样扔掉那东西，向着天空呼喊：
“妈妈，您知道女儿掉进了什么样的骗局吗！”
终于，我拿起一叠活页纸。活页纸细窄的横格里，密密麻麻塞满施顺华独有的蝇头小字。刚看几行，一股逆气就冲上胸口，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挣扎着捡起那叠活页纸；仿佛已经经受过地狱的酷刑，我心如死灰地一页一页翻看。
那是一年前施顺华写的长信。信中，那人以看似坦诚、实则无耻的言辞，讲述他插足三角乱搞男女关系、闹得乌烟瘴气的前前后后。这封信先是寄给S大学一位女性，向其解释自已丑闻的“真相”，以求女方能与他恋爱，遭到拒绝后又加上一段说辞，转寄给S大学另一位女性，却仍然遭到拒绝。
我强压恶心，一行行地看，每看一行，心里都象有只铁爪在狂抓。信中那些令人难以设想的丑恶纷争，那些为增添筹码而向组织汇报、征得指示后立马将组织意见踢出十万八千里的两面派行径，那些于“爱情”尚处萌芽阶段就大搞“群众路线”宣传“感情进展”，让群众说这说那搞“群众鉴别”的卑劣；那些于“爱情”正“浓”、就为闹翻后与女方算账而作“备忘录”的无耻算计，那些视女方为商品、扬言“随时可以任何理由处置掉女方”的背信弃义，那些把圣洁情感当作整人手段、置人于死地的恶毒阴谋……令我憎恶得咬牙切齿！我不明白，这些在十八、十九世纪大文豪笔下才出现的丑恶肮赃，怎么会在今天的人间再现！那信中写的哪是爱情，那是亵渎人性，是天良沦丧！而这一切，为什么都端端砸到我头上……我悲恸欲绝，恨不能跟那人和他那些下三烂行径一刀两断；我哭，哭得昏天黑地……
中午，我没有起床吃饭。那人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起身朝我走来。这个人的心智仍然停留在低等动物阶段，仍然以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沟通的意向，象一堵墙一样向我压下来。
我痛苦地呻吟，当看见那张刽子手似的脸在上面扭曲成恶魔之状时，厌恶和憎恨将我的麻木冲溃，我攥起拳头，象新婚之夜那样拼死反抗。
那人立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时，恶狠狠丢下一句话：
“哼，你整我，走着瞧！”
“我整他……？”
我心若死水，脑子里一片木然。
[..]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浑身烧灼般疼痛和近乎窒息的感觉比往常更烈。我时时宽慰自已：“睡吧，睡着了，什么都好了。”使出全力，把纷乱的思绪从脑海驱赶出去，可是瞬即，杂乱思绪就象一条条毒蛇，重新钻进我的脑海，更加放肆地闹腾。
与失眠的搏斗，是一种挑战意志极限的鏖战。我反反复复拼搏，却反反复复失败；我一次次被绝望压倒，又一次次鼓起勇气重新面对劲敌。依据十年失眠炼就的本事，我判断此时已是凌晨三点，我的拼搏已进行了五个小时，胜利却远在天边……我想哭，却不得不压抑哭的冲动，我深知无人能理解这种痛楚，只有保持心态平静，才是自我解救的办法。
夜，象死水一潭。突然地板“咚！”一声重响，紧接着那人趿着皮鞋，在地板上敲出一连串踢踏声。接连不断的噪声仿佛一把把铁锤，重重地敲击我的头和胸部，使我头晕难忍，几近窒息。
“轻一点儿好不好？”我语气微弱地说。
“我已经不能再轻了！”那人恶声吼骂，把踢踏声弄得更响。
泪水刷地涌出我的眼眶。让我感到绝望的不只是震耳噪响，还有那人的蛮横无理和冷酷。如若做丈夫的连这种小之又小、于我却重之又重的细节都不肯体谅，这种婚姻不啻是天大的错误，不仅治病无从说起，我的今后更不堪设想。
在我心痛欲裂之际，那个以踢踏和吼骂“还击”我的人又躺到床上，呼出几口响气，抱头睡去。
整夜，我都在寻思怎样才能与那人沟通，怎样向他说理。清晨，我怀着一线希望，说：
“我无法入睡，身体非常难受，才请求你轻一点儿，你没必要那么凶啊！收音机里讲了一个故事：一位将军去医院探望生病的战士，他怕脚步声吵醒正在睡觉的病员，就小心异异地地掂着脚尖走路。你可不可以学学那位将军呢？”
“哼，这是哪个说的！”那人恶狠狠吼，尔后冷冷道：
“你睡的床是别人的，人家得回来住了！”
“老冯在另一个房间住不是很好吗？反正那个房间是空着的。”
头脑呆钝的我没听出那人话中之意，我想到那个老冯面相极善，不象是与人为难的人，随即被他的一声“哼！”敲醒，意识到他的意思，我惊呆了！他这是下逐客令！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才发觉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我脑子轰隆隆乱响，一会儿是“我不能再轻了”的吼骂，一会儿是“人家得回来住了”的喊声，我想到结婚以前苦口婆心向他说明身体的病情，想到我忧心如焚地劝告他，即便从对人负责的角度，他也不应该再纠缠我；而他在信中说得多么动听，作的保证如雷灌耳，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可这才过去多久，婚后相处才半个来月，治病的事还未提上日程，他就自扇耳光、翻脸不认！从岭南到西都数千公里路程，我乘一趟火车如同下一次地狱，他竟然逼我再去下地狱！这家伙还连做人的尊严也不让我保全，仿佛我不过是他随便捡到手、随时可以扔掉的什么东西！
事实再清楚不过，这场婚姻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施顺华此人，正如他自已在信中描绘的那样，是卑鄙的骗子！是杀人的刽子手！
怎么办？我往哪儿去？在工业学校的家早就被抄家贴上封条、早就灰飞烟灭；爸爸一直遭受批斗殴打，音讯杳无，不知下场如何……在这广袤天空下，哪里有我的栖身之处？哪里是我的立锥之角？
我五内俱焚，心在绝望中坠沉。半晌，我神情恍惚地拿起抹布，动作机械地拭擦两张书桌，转过身，又抹整两个大书架。
书架上摆放着一些书，摆放着好多瓶瓶罐罐。我拧开一个装满水的瓶子的盖，想把水倒掉，然后扔掉瓶子，不料从瓶里冲出浓烈的酒味，呛得我喘不过气。啊，酒，有一斤吧？另一个瓶子里装着同样的烈酒，少说也有半斤……良久，我把酒瓶抹得透亮，歇息一阵又清理塞在书桌下面的大纸箱。干活，成为我排解内心苦痛的唯一选择。
纸箱里塞得乱七八糟，多半是信。我把信一封一封理整齐，却发现有一叠信单独用绳子捆着，便解开绳，一一挪看。十几个信封上现着各各不同的笔迹，显然出自不同的女性的手。我随便抽出一封，打开一看，脑子里“轰！”地一声响，那是一位女性以冷蔑口气拒绝施顺华的求爱的信！我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是说他年过三十从来没谈过恋爱吗？我惊呆了！
我非常“挑剔”，我挑剔的是内心和气质，我憧憬的是纯洁无瑕的爱情，追求者无论多么优秀，但哪怕有过一次恋爱，也会被我拒之门外！我未免孩子气，但恰恰证明真与纯；我渴望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亲密接触，是心灵与心灵天衣无缝的融洽，那样的爱情象音乐一样纯净高贵，可是我竟落到这个地步，掉进这种丑恶陷阱！
我双手发颤，拿起信再看，信中每个字都似乎在喊：这人是骗子！是骗子！我拼命让自已沉静下来，我明白没有人能帮助我，我只得靠自已。缓过一口气，我抽出另一封信，那却是另一位女性拒绝施顺华求爱的信；我咬紧牙关，把十来封信都看完，竟然全都女性对他的冷言拒绝！这意外发现让我懵了，让我傻了，那种被蒙住眼睛任意宰割的痛楚，胜过切肤！我恨不能捶胸顿足大哭大号！我决定把纸箱翻遍，我要看看此徒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我抓起一本旧相册，见发黄的照片全是施顺华和女人的亲昵合影，我象扔掉烫手的火炭一样扔掉那东西，向着天空呼喊：
“妈妈，您知道女儿掉进了什么样的骗局吗！”
终于，我拿起一叠活页纸。活页纸细窄的横格里，密密麻麻塞满施顺华独有的蝇头小字。刚看几行，一股逆气就冲上胸口，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挣扎着捡起那叠活页纸；仿佛已经经受过地狱的酷刑，我心如死灰地一页一页翻看。
那是一年前施顺华写的长信。信中，那人以看似坦诚、实则无耻的言辞，讲述他插足三角乱搞男女关系、闹得乌烟瘴气的前前后后。这封信先是寄给S大学一位女性，向其解释自已丑闻的“真相”，以求女方能与他恋爱，遭到拒绝后又加上一段说辞，转寄给S大学另一位女性，却仍然遭到拒绝。
我强压恶心，一行行地看，每看一行，心里都象有只铁爪在狂抓。信中那些令人难以设想的丑恶纷争，那些为增添筹码而向组织汇报、征得指示后立马将组织意见踢出十万八千里的两面派行径，那些于“爱情”尚处萌芽阶段就大搞“群众路线”宣传“感情进展”，让群众说这说那搞“群众鉴别”的卑劣；那些于“爱情”正“浓”、就为闹翻后与女方算账而作“备忘录”的无耻算计，那些视女方为商品、扬言“随时可以任何理由处置掉女方”的背信弃义，那些把圣洁情感当作整人手段、置人于死地的恶毒阴谋……令我憎恶得咬牙切齿！我不明白，这些在十八、十九世纪大文豪笔下才出现的丑恶肮赃，怎么会在今天的人间再现！那信中写的哪是爱情，那是亵渎人性，是天良沦丧！而这一切，为什么都端端砸到我头上……我悲恸欲绝，恨不能跟那人和他那些下三烂行径一刀两断；我哭，哭得昏天黑地……
中午，我没有起床吃饭。那人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起身朝我走来。这个人的心智仍然停留在低等动物阶段，仍然以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沟通的意向，象一堵墙一样向我压下来。
我痛苦地呻吟，当看见那张刽子手似的脸在上面扭曲成恶魔之状时，厌恶和憎恨将我的麻木冲溃，我攥起拳头，象新婚之夜那样拼死反抗。
那人立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时，恶狠狠丢下一句话：
“哼，你整我，走着瞧！”
“我整他……？”
我心若死水，脑子里一片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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