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_最后的月光神话

Seb觉得这一小时的车程太短，第一次发现坐长途地铁这么有意思。林萌却感觉度日如年。

CITEUNIVERSITAIRE是个中转站，尽管才临晨六点，几百米长的站台上已寥寥落落的站了好些人，大多数人的脸上都笼罩着因生活的磨难而滋生的困顿麻木，她觉得欧洲人并不比中国人活得更轻松。芸芸众生，皆为利来也皆为利往。而她，又为了什么要远渡重洋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这么思索着，已经随着人流走出车厢涌向电梯口，这时听到身后的角落里传来流浪歌手的歌声，她听得很入迷，但已经踏上了只供两人并排站的狭小扶梯，没有办法再回头去。

“他在唱什么，很好听的法语歌。”

“这是西班牙文。”Seb回答道：“他在唱‘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已爱上你’，嗬，这首歌好象是专门写给我们的。”

林萌扭过头就当是没听到，已经知道他爱闹，也就不再跟他计较。忽然感到腰间一紧，她已经被Seb搂住贴近了他，手肘自然的在反抗，脸色一变就要呵斥，他轻声说：“让出左边紧急通道。”

这才发现下面有几个人正急匆匆的走上来，前后的人都一律靠右只有她挡在那。当下汗颜，只有低着头挨着他站着，做只鸵鸟。他的体味混着男士香水味直冲进鼻孔，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好在扶梯并不长，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有个小麻烦。”Seb说。

“查票？”她马上反应出她最害怕的事。

他笑着摇头，下颌一抬指向地铁出口的栅栏说：“可是要你在众目睽睽下爬过去，好象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她宁愿站在这里等几个小时。

Seb拍拍她的头说：“那你就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吧，等我睡够了会来救你的。”他口里这么说，却拉着她的手跟在一辆婴儿推车后，从靠墙的一扇门里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了。

“你很有逃票的经验。”她恩将仇报的嘲笑他，尽管他解了她的围。

他淡然一笑，坦白承认道：“不得已的时候，比如今天…”

现在他们站在车站的门口。这是林萌第一次看巴黎，这个梦幻与浪漫的都市。

墨蓝的天空已露出绯红的朝霞，路灯还未熄，暖和的橙黄灯光如一粒粒的琥珀一直点缀到天边。那使是在巴黎，房屋建得也不高，所以能见度很好。轻轨把左右各两车道的马路一分为二，轨道陷在种满青草的地面里，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马路中间宽阔的绿化带。

从人行道上横穿过去，她的目光远眺到天尽头，同时也发现马路起伏很大，高低不平。Seb说法国市政建设大多因地制宜，很少去改变地势的自然状态，所以巴黎的道路有不时的上坡下坡实在是很正常。在建筑上他们也会为迁就一棵树而在大楼中间设计一个缺口而不考虑因此所造成的损失。

国际大学城高大的连拱式大门在晨曦里向这位东方女性展示着它古朴的欧式魅力，让她惊叹不已的一幢幢极具欧洲特色的城堡式大楼居然就是她将来居住生活的地方。但是Seb实在太累，没有精力带她四处看，只给她简单的讲解了一下大学城的由来。

20年代法国政府想建造一个别具一格的国际大学生城，于是向世界各国发出邀请，每个国家都可以在大学城里选一块地建造具有他们国家特色的建筑。瑞典，美国，德国，摩洛哥，泰国，日本……几乎所有的国家都积极响应这个提议，在这里大兴土木，但那时的中国正处于几个政府变更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政府着手这个计划，所以很可惜，在这个国际学生城见不到中国楼。

Seb住在德国楼里一个带阳台的宿舍里。进门的左边是个壁橱，右手是一平方米左右的洗漱间，一堵一米八高的暗灰隔断把它与那间十个平米的卧室兼起居室分开，一道同色的厚重布帘权作两者间的门。室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冰箱上放着微波炉，书架的上几层放满了书，中间放着碟片和音响，下面一层倒平放的居然全是酒。这人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而且是个烟民，他头发上有很浓烈的这两种味道的混和，可惜了他的阳光模样。桌子前面的烫衣板上放着一件白T-恤，烫斗立着，好象在说明他还没把衣服烫完。

林萌很惊诧，她都不怎么会烫衣服，看到一个男人家里摆了这东西，多少觉得古怪。

屋子里很干净但有点零乱，被子被踢到床脚下。Seb把它拎起来扔回床上，问：“你要不要洗个澡？”

但一抬头看到的是一双警惕戒备的眼，他哑然失笑，走到壁橱里扯出一个睡袋，往不大的空地上一铺，探手把鞋搁到洗漱间，钻进被筒后扯掉上衣扔到椅子上，说：“如果你困，也可以休息一会。我肯定要睡，昨晚上班到一点才回家，四点不到就要去接人。”这时他想到了被拖走的车，可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好心的再指点一下：“出门后往左，你可以找到卫生间和洗澡间，往右的走廊里有厨房，冰箱里有东西可以吃，钥匙在门后，无论是进是出，麻烦关下灯。不用担心会弄出响声，我睡着了雷也打不醒。”

他稍稍仰起身子看着她依然紧张的靠在冰箱前，忍住要爆发的笑，一本正经的说：“不到十二点我不会醒，在这以前你都是安全的，你要防备也要等我醒过来以后。睡着的老虎都不危险更何况是我。”

这么轻易被他看破，她觉得有点难堪，马上回复道：“我才不怕你。”

可是这句话更显露了她内心的害怕与不安，这个男人在有那么多人的列车上都敢对她搂抱，现在进了他的家里，她不担心那是假话。Seb并不与她再计较，侧着身子把睡袋往身上裹紧了些，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她侧头看了他一会，蹑手蹑脚的开始在房间里活动。屋子不大，他的脚几乎抵着箱子，根本就找不到空间可以把箱子打开让她拿洗换衣服。她只好从随身行李里拿出洗漱用品，小心翼翼的从他身边跨进洗脸间，但他却在这时然坐起身来，把她吓得马上贴门而立，把门撞得“呯”响，她立刻又被门的响声惊得赶快站直身体。

她看不到Seb的脸，但她知道他肯定又在笑。

他背对着她站起身往冰箱走去，说：“对不起，我口渴。”

清朗的嗓音里带着遮不住的笑意。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里面浸了一枝碧绿的薄荷的玻璃水罐，冰冷的水汽漫在罐子上，把绿的青翠展示的模糊迷蒙。他倒了两杯水，转身问屋子另一头那个已伪装的镇静自若的胆小女人：“喝水吗？”

她平静的摇摇头，然而左右跳跃动荡的齐肩秀发出卖了她内心的慌张。但这次的慌张出于看到他强壮**的上身，长期运动所形成的肌肉一直漫延到长裤遮掩的地方。不敢再看第二眼，她匆忙的从洗漱台上拿了一瓶洗浴液就夺门而去。

洗澡间里已经有早起的学生在洗澡，法国人都习惯早晨洗个澡精神焕发的面对一天的工作与生活。

亏他们想得出来，男女共用卫生间与浴室。看这浴室的隔板上下都各露约一个半分米的空档，如果有人想偷看怎么办？虽然没法直接目窥可现在的手机都可以摄像。她的一双眼睛四处乱转着，浴室一下子成了天底下最不安全的地方。但是喷淋头罩头冲下的强劲热水让她渐渐的把这担心抛到脑后，水雾让她无法呼吸，闭着眼睛的她又想起了中国的零零种种。她才离开父母14个小时，可是一切都恍如隔世，不知道自己能逃避到什么时候，心情压抑的仿佛要崩溃。

男士洗澡液的气味让她极不适应，尤其是她在Seb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这让她有点心悸，赶快打开热水让它把这些恼人的气味兜头冲干净。

隔板上忽然传来两声敲击。

“麻烦递下洗浴液。”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隔壁响起。

被惊吓的她一下吞了几口热水，呛得在喷淋头下大声咳嗽。她“啪”一下按停水，一脚把洗浴液从下面的空档里踢了过去。他的大笑声夹在噼噼啪啪的水声中传过来，她的火气涌到头顶，却没办法发作，只想赶快把衣服穿上再说，但她发现自己没有带浴巾，但是不管那么多了……这时，一条白色的浴巾抖落在她的面前，她都没心思对他奇怪的行为表示惊讶，一把扯过浴巾七手八脚的擦干后换上衣服落荒而逃，才不管那人在后面叫：“还我浴巾，笨女人。”

没有浴巾包裹的倒霉人就这么拿着浴液，穿着湿漉漉贴在身上的平脚短裤满身水珠的进来了，她一听到门响就闪进了里间，明明在动作上象防着老鹰的兔子，可表情上还装得若无其事。但他并不打算吓唬她，一进门就拉上帘子，拿起她扔在洗漱台上的浴巾把水擦干后换上衣服，T-恤加运动裤，破天荒的这么全副武装的睡觉。

“过来吹头发吧。”他关上吹风机探头问站在他书柜前选书的女人。

“好。”她在那边答，却并不挪动脚步。

Seb知道有他在这里她是不会靠前的，所以放下风机，没再多说什么重又钻回了被窝。头发上没有了令他难受的烟酒味，刚才冰凉的双脚也暖洋洋的，他觉得舒服极了。洗个热水澡有助于睡眠，况且他也真的累坏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均匀舒缓的呼吸声。

她注意到Seb把洗漱台整理的非常整洁，镜子和不锈钢水龙开关也擦得很亮，没有一点水渍。尽管才一平方米大的地方，但被他充分利用，洗脸池下有一个木架子，衣篓，清洁用品，毛巾，浴衣等都恰到好处的放着。

她快速的把头发吹干，暖暖的风让她昏然欲睡。

其实她比他还更渴望睡眠。在飞机上的十三个小时她都无法入睡，见到Seb后的一惊一乍让她思想高度紧张，大脑也忘了犯困，可是现在却觉得随时都能睡着。刚才还想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再去外面转转打发时间。可是困意如波涛一重重袭来，让她考虑着改变主意的可能性。

吹风机的插座在壁灯的侧面，因为是90年前的老房子，层高三米多，壁灯也装得高，好在她有一米六八的个头，但因隔了水槽她还是要踮着脚才勉强够到。

她用力把插头拽出来了却把一瓶剃须水撞了下去，它在墙上敲击了一下转而掉落在地上，一连串的声音在清晨显得有点惊天动地，但Seb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他果然没有被惊醒。

林萌不禁莞尔。

她只关了房间的灯却让洗脸间的灯开着。从隔断上面的空档里透出的金黄灯光让她找到了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走到冰箱前喝了一口带有薄荷清凉的水，顺手拿了他放在烫衣板上的T恤衫钻进被子里把它当睡裙换了，但谨小慎微的保留了胸衣和七分紧身裤袜，尽管穿着它们睡觉会被勒得难受。

躺下去时感觉全身骨骼都在舒服的叹气，想起一个东北朋友常说的话：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她是南方人，对于饺子是不是最好吃不能作评论，但是极累极困的时候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舒适的床---嗯，床有点软，欧洲人的这个习惯真不好，而且这个又长又圆的枕头也不合她意，但至少是个鸭绒枕……她以为提心吊胆的自己会难以入眠，可实际她很快在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包围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