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_最后的月光神话

她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专心致志的将心思投入到书本中，就好象她从未遇见过这个人，可是在一个到处充满着他的气息的空间里，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太难。可是她居然做到了，她如以往一样走进了故事里的别人的世界，为他人哭，为他人笑，她觉得这样很好，至少自己不会受伤。

只要合上书，一切就结束了。

小说看完时已是半夜，她仍然没有想睡的意思。到他的书柜里重新找了一本书，打开床头的灯，拥着被子继续挑灯夜读，桔红的灯光送出温馨的光晕，原来等待是这么美丽。

不，她马上否认了自己脑中蹦出的想法。她没有在等他，她只是无法入睡，她只是被书本吸引……就算是在等他吧，也只为她房间的钥匙，她今夜应当回到自己的宿舍。

可是指针指向两点，他依然没有回来。

她还是在他床上睡下了，她怀疑他今夜可能不会回来。象他这样爱玩爱闹的年轻人上完班后去泡夜店是完全正常的事情，况且明天是周日。

Seb趴在地上熟睡，头枕在交叉的双臂上，半个身子露在睡袋外，背上的青紫伤痕在依稀的晨光里仍然可见。他的白色衬衣被胡乱的扔在床头柜上，那上面散发出刺鼻的烟味与酒味，让她轻皱眉头。

她的猜测是对的，只是他还是回来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她一向有早起的习惯，每天准时在这个时候醒来。

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英俊明朗的脸朝向她这边，这个人，即便是睡觉也带着笑容，好象在梦中遇到了快乐的事情。

她的梦里也有快乐，父亲抱着她，想为她摘最亮的那颗星星。

每个人都睡在自己的梦里，每个人的梦都是自由的。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卷翘的长睫毛翕动了几下，他张开睡眼惺忪的眼看了她一下，“Bonjour”，他给她道了个早安，语调醇美的如久酿的葡萄酒。

没等她把目光躲闪开，他的眼睑又合上了。

她不好意思再躺在那里悄悄看他，只好起床。

她尽量少弄出声音，拿了昨天准备好的衣服打算去洗澡间。从他身边挤过时，她绊到了他扔在地上的书包，一下扑跪倒在他胸口，他在痛呼中仰起头，额头响亮的撞上她的脑袋。

她动作迅速的爬起来，连声道歉。尽管她的脑袋也痛得半死。

他已坐起身，一手揉胸，一手按额头，表情极其痛苦。

“亲爱的柠檬，我确信有比这更温柔的方法可以叫醒我。”

林萌的宿舍在大学城更深一点的瑞典楼里，斜对着日本楼。内部格局设计与他的房间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大楼的外观。她的房间没有小阳台，让她感到很遗憾。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但闷浊的空气说明它已被空置了一段时间。

Seb打开窗子透气，并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外面的风景，碧绿的草地上坐了很多闲散的学生，不远的足球场上正进行一场激烈的竞赛，喝彩声随风而来。

林萌在打量着泛着陈年昏黄格调的竖条纹墙纸，前任房客爱用透明胶在墙上贴东西，纸上尽是斑驳的被撕破的白点，伤口一样触目惊心，便这房子显得又老又病。

Seb建议把这墙纸撕下来后刷漆，改变它晦暗的气色。但是林萌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她在这里只住十个月，将就就行。但他不同意这个观点，无论是十个月还是十天，这都是属于自己的日子，要认真去享受才对得起生命的珍贵。自己住的屋子怎么能将就？

他把窗子重新关上后扭转把手，让一扇窗从上面斜立着打开保持着通气的状态。

“我们去商场买油漆吧，直接刷上漆，让墙纸作为底纹反透出来，有点层次反而更好看。”他兴高采烈的说着，手臂大大咧咧的放在她肩头，半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她。

“什么颜色都行。”她不着痕迹的撩开他的手，拉开空空的冰箱把它调到第三档，说：“去商场也好，可以买点食物放冰箱里。”

他已经走到门口去等她出来，“笨柠檬，周日只有家居商场开门，其它都休息，我明天带你去买东西喂冰箱啊。”

她拎起自己的包，看他又把电话随手扔在桌子上，帮他拿了。

他接过电话笑笑，塞入裤子口袋里。除非不得已，他并不喜欢带电话，这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囚犯，电话号码就是犯人的编号。

他几步就蹿下楼梯，然后等着那个倔强的不要人扶的人慢慢挪下来。

他的汽车也干净清爽，很有他的风格。

“系上安全带。”他边开着车边扫了她一眼，“我也知道我开车很稳，可你也不能如此放心。”

“就你话多。”她瞟他一眼，把安全带扣上了。

“我也发现。”他倒显得很高兴：“好象什么都必须跟你说你才会明白。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太笨。”

“我笨也值得你这么开心？”

“是啊，我就喜欢笨笨的女人。”他在红灯前停车，右手搁在她的靠椅上，手指撩动她的直发，她欲躲闪又故作镇静的神情让他忍俊不禁。

林萌打算不再接他的话，不过这也需要定力，他总是知道如何挑动她的怒气。好在他也懂得适可而止，接下来的十几分钟的路程里，他听着音乐认认真真的开车，没有再口无遮拦的寻她开心。

周日车不多，他们很快就找到一个停车位。Seb进去买东西，她在车里等着。她低下头来把袜子往上扯了一点，盖住了左脚上那道蜈蚣式的暗红疤痕。她知道这是六岁那年留下的纪念，想来那时伤得很严重，她甚至记得自己穿了条粉色的裙子，可她完全不记得是为什么。为了遮掩伤痕，她记忆中青少年时期的着装总是长裤，等到靴子大行其道后，她终于可以选择裙子，似乎为了弥补过去，裙子成了她的挚爱，但今天她穿了条长及脚面的裤子，配了双暗紫色的平底圆口鞋，因为肿起的脚面无法塞入太过合适的靴子里。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Seb已经回来了，拎着一桶漆，抱了两盆花，他买东西的速度真的很快。

“给你买了花。”他转头去看后面，手上灵活的打着方向盘：“天竺葵很好养，略加照顾，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仙人掌嘛，花开得挺热烈，又有刺。”

“那你怎么不买玫瑰？”她忘了不接话的保证，话出口后才想起玫瑰有它特定的含义，马上辩解道：“我的意思是，玫瑰是有名的带刺的花儿。”

“你觉得玫瑰那几根用以假扮清高的刺能跟仙人掌比？”他笑。

Seb回家取了刷漆用的工具，这还是几年前粉饰自己的房间时留下的，现在又派上了用场。同时他还带来了一些废报纸和林萌正在看的小说。

他折了两顶船形帽，一顶自己戴了，硬扣了一顶到她头上，让她坐在水池边的椅子上看书陪着他干活。不用出力至少要出席，他总是很有理。她并不争辩，乖乖的低头看书，如果让她选择，她也愿意留在这里。

Seb先在隔音硬地毯上铺上一层报纸，用透明胶固定好后再去覆盖家具，窗框和暖气片也被细心照顾到。天花板与墙交接的地方，他贴上一层淡黄色的防护胶带。他长得高，只要踩在椅子上就很轻易的够到天花板。

窗帘被直接摘了下来，阳光毫无顾忌的在屋子里游荡。

“很好的天气，”他站在窗边调着油漆，“是嘛？”

他抬头望着她，可她飞快的缩回目光，垂到书页上去找刚才看到了哪里。

滚轮蘸足颜料，又在调漆板上滚匀后才飞上灰暗的墙壁，在那上面画下了第一笔亮黄，张扬的色调在阳光下跳跃，与先前的陈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抬眼见到这颜色，真的有点吃惊，这是她没有想到的色彩。

这是快乐的颜色，他笑着说，也是柠檬的颜色，我要把这里变成快乐的柠檬之家。

如果心情有颜色，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直是暗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