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_最后的月光神话

“有时候信的，尤其是当人完全绝望时，仿佛只有靠神力才能解决问题，我们就宁愿信其有了。”

他抬头，目光追随着左右拿书的她，“你有绝望过？所以才折纸鹤想达到你不可奢求的愿望。”

她停住往矮柜里塞书的动作，说：“没有。这只是传说，我折它只为了好玩。”

他顺手把纸鹤压在她看的那本英文书中，笑道：“信它也没什么。我们不也常去求上帝帮忙嘛。”他说着右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但我喜欢求自己，上帝实在太忙。”

林萌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后，坐在床沿上歇了会儿，脚伤的部位有点涨涨的累痛。突然发现Seb好象很久没出声，奇怪的转头去看，他一只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蓝褐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略垂挡住光线，只在眼窝上留下一片扇形阴影。脸上难得的没有笑容，目光落在很虚无的地方。

她猜想他是累了，于是说：“谢谢你的帮忙，你回去休息吧。”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说：“嗯，这几天都没睡好，很困啊。”

他困顿萎糜的样子实在很可爱，让林萌有想抱他的冲动，这种想法让她自己先脸红了，赶快转头去看窗外。

他哈哈的笑出了声，眼中又恢复了神彩，“又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什么也没想。”

“那你为什么脸红呢？”他不打算放过她，站起身来走到床尾坐下，与她面对面的看着。

她不好再把脸又别过去，那样实在显得太幼稚，但是被他盯着看的脸已经烧成了炭，贴个鸡蛋上去都可以被烤熟。

“你的护照肯定搞错了，你应该只有十六岁。”他终于不再看她，头枕两手躺了下来。手机在这里响了起来，但他动也不动，好象没听到一样。

“你有电话。”她忍不住提醒，以为他还不习惯这来电铃声。

“我有听到，笨柠檬。响四声后会自动进入语音信箱。”

她想也许是他女友的电话，他不方便接听。象他这样的男孩子，肯定在一堆女孩中纠缠，没有女朋友才不正常。可是怎么感觉自己也心甘情愿的在他的热情中逐渐融化，然后一溃千里陷入不可自拔的困境。

电话果然在响四声后停下，一会儿短信声传来。Seb的眼睛已经闭上，他似乎打算在这里歇一会，“嗨，一个小时后叫醒我去上班。”

“你该回你家睡。”她沉默了一下说道。

“小气的女人，你欠我两夜房租。”他全是睡意的声音很低，似对她耳语。

她看着自已晃来晃去的脚尖，无法回话。

手机在这时不知好歹的又响了起来，Seb极不情愿的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林萌站起来想给他一个讲话的空间，他却把手机塞到了她的手里：“帮忙接电话，多谢。”

按下通话键，才喂了一声就听到了那边很伦敦腔的回答：“你好，林，能与Seb讲两句吗？”

“他…”她回头看他已侧身面墙，背影写满请勿打搅，“他正在睡觉。”

“哦，呃，对不起打扰你们了，那就麻烦告诉他，今晚我们会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电话迫不及待的挂了线，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没礼貌。”她嘟哝了一句，却听到那个快睡着了的人轻声笑：“她一向这样，不用生气。”

话筒的声音比较大，他好象什么都听到了。

“装睡。”她一转手把手机重重的放在他身上。

“既然这样…”他思索了一下，转过身来说：“你今晚也跟我一起去上班吧。”

“不去。”她才不愿意老做配角帮人演戏，他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坐到一边去看书，眼睛却一直停在那盆仙人掌上，密布的小小的刺在阳光下亮如金针。她转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Seb，起身轻轻把窗帘拉上，把一窗的灿烂都拒在外面。

阳光并不适合所有场合所有人，暗灰的心情要躲在阴处才不会被灼伤。

昏暗的光线里，她席地而坐。

但是这个人惊喜的简直要发狂，她迅速绕过长椅将他紧紧搂住，不停的反复说道：“真没想到是你，Seb。”

Seb两手都拿着东西，无法推开这个粘着他的人，他有点尴尬，但脸上淡然的笑容掩盖了他的窘态，他礼貌的在她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转头对望着远处湖面小口吃面包的林萌用英语说道：“介绍一下，这是Lise，我在英国读书时的同学。Lise，这是林萌。”

林萌不得不转过头来，把面包放回袋中，站起身。

“你怎么不说我是你的前女友？”Lise也改说英文，与Seb相同的伦敦腔，她的一只手仍然挂在他脖子上，一双美丽的让人无法逼视的深蓝色的眼睛野性十足又有点挑衅的看着林萌。

Lise很美，美的让男人侧目，让女人惊叹。金黄色混着挑白的头发被故意剪出极具个性的乱。身材高挑，曲线完美。露在T恤外的肚脐上穿着一枚钻石钉，紧身低腰的铅笔裤绷在身上，更显出她的性感迷人。她与Seb站在一起很登对，男帅女靓，活脱脱广告宣传里的模特。

“新女友？”Lise转头问他。

“是啊。”Seb把食物放回椅子上的纸袋，转身很自然的搂住了林萌。

Lise很不情愿的走到林萌面前，啾啾亲了两下，说：“很高兴见到你。”

可是语气明明在表示她不高兴。

“我不是他女朋友。”她一边想推开Seb一边连忙解释。

Seb手臂收紧，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笑道：“小笨蛋，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

她的脸马上又红了，什么话也说不出，被他搂得那么紧，她都快喘不过气来。她只能低头看自己的脚面。

Lise用法语与他交谈起来，她显然不想让林萌听懂他们谈话的内容。Seb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可是少了那份与林萌讲话时没有章法的嘻嘻哈哈。谈了不大一会儿他们拿出手机互留联系方式。Lise多看了几眼他手上的女式手机，再讲了几句就告辞。

她在Seb脸上亲了两下，转头在林萌脸上也如法炮制。

看着她走出了十几米远，林萌扭了扭身体，说道：“戏演完了，你放开我。”

“是嘛？你在演戏？”他笑盈盈的看着她，在她头顶上压了一个吻后才放开她。

重新坐回椅子上，她不觉用手在左右脸上擦了一下。

他注意到了，笑问：“不习惯吻面礼？”

“你们也太奇怪，这种礼节也能想出来。”她已经不想再吃了，把袋口卷起来。

“这是传统。”他想了想问道：“中国人见面是怎么打招呼的？”

“我们？”她侧头想想，男人们在正式场合是握手，据说还是邓小平他们在法国留学时带到中国去的习惯。女人们好象就是交换一下眼神，点个头。传统的礼节只能在古装剧里看到，想起来也很可惜。就如以前同他在火车里谈到的关于中国服装的话题——以前？实际上不过是昨天，可是怎么感觉那么漫长，好象已经认识他一辈子。

她抬眼看他。这个男人等她回答已经等到无聊，拿了薯条在喂鸟。眼尖的鸽子看到有人喂食，争先恐后的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有的直接俯冲着衔走食物，麻雀凭着自己的娇憨，素性站在他的手上等东西吃。不到一分钟时间，他们脚边就落满了鸽子与麻雀。林萌把整袋的东西都喂空了，鸟儿却越聚越多，连天鹅也从湖边慢慢踱过来，她的手臂上站着十几只麻雀，它们的爪子隔着薄针织衫抓得她又痛又痒，可是她舍不得放下手臂，咯咯的笑个不停。

Seb并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笑。此时他斜坐着，手臂搁在椅背上静静的看着她。每个人都说昙花开放时犹如日月齐辉，而他只愿意看到她的笑容。

他刷完第二遍漆后就靠门坐着，把空间留给她去整理，长长的腿伸到了里间的地毯上。

她并没有带很多的东西，一部电脑，专业书，衣服，还有一点零碎的女孩子的小东西。

她拒绝了方伟在资金上的帮助，也把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钱放回。连年的奖学金和英文家教所赚的那点钱在买完机票后只换到了包里的三张欧元。但她并不担心今后的生活，每月她将会获得1500欧元的博士助学金，她打算只留一点以维持正常生活，其它的全寄回给父母。

这是还债，她觉得自己总是在还债。她欠他们太多，连本带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能用别的办法清偿，她不想用冰冷的钱。可她别无选择。金钱，往往更直接也更有效。

Seb感兴趣的是两个一分米高的玻璃罐，里面放满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是什么？”他伸手讨来看。

“幸运星和纸鹤。”她答道，一边把床单边塞到垫子下。

果然，一个罐子里装着小小的折成五角的鼓胖的星星，另一个罐子里全是小小的纸鹤，一只紧挨着一只，无望的拥挤在密闭的玻璃器皿中。

只听名字就可以明白幸运星是什么，那么纸鹤呢？他觉得很有意思，打开盖子抓了一只捏在手指头上看。

“传说如果很心诚的折一千只纸鹤就可以完成一个愿望，中国人用它来祈愿。”她收回玻璃罐，摆在床头的搁板上。

“你相信吗？”他扯动纸鹤的头与尾巴，它的翅膀跟着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