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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周父亲成秀,没有三、五个亲弟兄或近门,又是个性格懦弱的人。单门独户的,平时在村里,虽是拿笑脸对人,却挡不住别人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轻则让人家指着鼻子辱骂。这时,他也多半会冲人家笑说:“‘南京到北京,打得没有骂得轻’骂都让大风刮跑了,也长不到身上。”
重了呢?就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古话。虽然古人也说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人家往往不问青红皂白,走到成秀跟前劈脸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问成秀是不是个站着撒尿的,有一点馕气,也该扎尿窑子里死去了?!男人打男人,手下自然不会留情。这时,成秀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一只手捂住烁热的腮帮子,问人家打谁。
打人的却不依不饶,挺直着脖子说:“我打你!”
成秀哭着说:“我也没得罪你,打我弄啥?”
‘牛无力拉横套,人无理说横话’,人家偏就说今天手痒了,想打他,看他能怎样?
成秀平白无故地挨打,心里自然是委屈的,却不敢跟人家讨什么说法。只是嘴里还会说上一句‘你打我中,你打别人就不行。’说明一下自己还有口气,并不是个死人。
成秀的唯唯诺诺,也让梦周娘的心里憋屈。在一、在二、不再三,终于有一天,梦周的娘压抑不住了,她拼了老命去护丈夫,发了疯地跟人家吵闹。说,只要不把她打死,就要跟她说个里表出来,问人家到底为啥打成秀。
她在村子里到处吆喝,问上苍长没长眼睛。若是长了眼睛的,就来看看这世上的恶人,是如何作恶的、如何欺负老实人的。往往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还只有成秀猫一样地哼唧着,劝妻子回家。说:“梦周娘,回家吧——咱别跟人吵了。”
这时的保成娘,当然会出来说话。她是抱着成秀长大的,舔犊之情让她心里满是怜悯。但她也不敢把人怎么样,只在旁边轻声嘀咕,说:“有本事就该把成秀一家子都打死,他家也没有三亲六故,死了也是白死,死了也没人给他出气。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受气受死那么多人,阎王爷那里,也不怕再多被欺压死的成秀一家……”
这时,梦周娘会一把甩开扯拉她回家的成秀,她胸脯拍得啪啪响,问:良心呢?良心都让恶狗吃了吗?那不睁眼的上苍是死了吗……她不把那打成秀的人缠得出来认错、求饶,就是把嗓子哭哑,她也会整天整夜地在那里哀叫的。
梦周娘不回家,保成娘也就不会回家。没人的时候,她帮梦周娘擦把眼泪,或把梦周娘凌乱,遮挡着面部的头发,捋几缕到耳后。她的举动,实际上也是暗暗地在旁边,助了梦周娘的阵。她说:“哭吧,哭吧孩子!哭死了,就如人家的愿了,让人受完了,人家就高兴了……”
都是本村本团,平时并没有多少怨气。打人的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想让梦周娘这么没完没了地闹。也是怕自己真就落个欺负老实人的名声,就出来说软话。喊梦周娘,嫂子或弟妹。说,自己是和成秀闹着玩呢。都拉巴着往上长孩子,往后世儿孙身上积些阴德。做下保证:往后再不和成秀这么闹了。
瓢书记要把成秀作为斗争的对象,瞎眼大爷的儿子,在生产队里做会计的小鸽,提出了异议。他说:“咱不能柿子专拣软的捏,成秀叔本来就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可怜人,再一挨批斗,会不会出啥事?”
瓢书记说,没别的法子,村里其他人家都是根正苗红的穷猴。只有他家,解放前曾富足过。
小鸽说,咱们老陈家的族谱上,还有三个进士。当年,他们都是在京城做大官的呢,若论起来,咱们岂不是都有历史问题?
瓢书记不满地看了小鸽一眼,然后不耐烦地说:“这事,我决定了!行不行的都是他,主要是应付公社里的工作队。”
小鸽初中毕业不久,刚刚在村里混上记工分的小差事。瓢书记的话,他自然不敢辩驳。
批斗会就在村头的槐树林里举行,那是村里唯一的大树林。但,村里人都不说那是槐树林,而是说槐树行子。槐树是万年桩,根本就不怎么见长,打人记事起,就是碗口那么粗。到一辈人长大、变老了,槐树似乎还是那么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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