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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差三天,元庆他们这个组里的人就要下队了。
在入监队将近一个月,基本算是平稳,这跟元庆的预测有很大的差距。
本来元庆想,万杰至少应该过来跟他接触一下,无论是否想要报复。可是让元庆没有想到的是,万杰连跟他对一下眼光都没有,有限的两次照面都是在厕所。一次是万杰在撒尿,看见元庆进来,憋回去,低着头出去了;再一次是元庆在厕所冲拖把,万杰站在他的身后粗重地喘息,元庆回头,万杰迅速出门,元庆跟出去,看见万杰站在值班室门口,比比划划地跟庄世强说着什么,两个人都挺激动。元庆料定他们是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加工”自己,估计他们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元庆一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包括庄世强的主动挑衅。
有一天,庄世强把元庆喊到走廊上,质问钱广在学习的时候大声喧哗,元庆为什么不管?
元庆立马将钱广揪出来,当着庄世强的面踹了他一脚,庄世强怏怏地走了。
还有一次,庄世强在元庆经过他的身边时,故意将饭碗掉在地上,说元庆找茬儿。
元庆捡起饭碗,去厕所刷了,递给他,连声说抱歉。
过后,元庆想,我这样做,传出去是很掉价的,可是谁能不这样做?跟人家玩硬的,更掉价的事情在等着……元庆掂量过自己跟庄世强的实力,庄世强的身体条件比自己好,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月,除了老五,他还培植了不少“小弟”,最铁的是万杰,万杰的个子比元庆高出了足有半个头;自己这边几乎没有人,穆坤在他刚来三天的时候下队了,跟自己一起来的那几位可以忽略不计,元庆是个光杆司令。
老疤倒是经常过来看看,但是只要看见庄世强进来,老疤总是打上两句哈哈,然后走人,显得有些无奈。
有时候,元庆想,如果有一天,庄世强冷不丁跟自己过不去,那就学小满吧,跟他死磕。
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元庆的脑子里就会泛出小满,甚至还有大龙的影子。
小满,大龙,你们在看守所还好吗?
元庆不知道,小满和大龙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小满因为给大龙送了一次烟,被人给举报了,关了三天禁闭,是用手铐铐在厕所里的。
大龙因为在号儿里逼迫别人装娘们儿唱淫秽小调,被反手挂在铁门上,脚尖戳地三个小时,差点儿成了偏瘫。
入监队说是平稳,其实也有不平稳的事儿,比如藏文生的死,以及因为他的死而带来的风波。
那些天,不断有人被提出去问话,尽管问的是藏文生的事情,但是弄得人人自危。
庄世强也被提出去过好几次,但是最终还是安然无恙,这个人太可怕了,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藏文生是用一截汤匙戳断动脉血管死的,他坐在厕所的一个角落,很安详,鲜血直接流进了下水道。
藏文生自杀的第二天,薛队就宣布了他的死因——畏罪自杀。
元庆不相信,元庆觉得藏文生的死,是太爱面子的原因。藏文生从来没有被人打过,冷不丁当众挨了一顿臭揍,将就他的性格,怎么会扛得住?至少也有别的原因,他绝不会是畏罪自杀……不知老藏上路之前是否在脑子里幻化出一匹在空中展翅飞翔的白马?
这几天,老是下雨,那些看似纯洁的雨点,一路从天上栽下来,很快就没了,变成一撮烂泥。
今天又下雨,从半夜就淅淅沥沥的下,一直下到临近中午。
等候开饭的时候,队上又发来了一批犯人,是从“二看”来的。这十几个人被分到了走廊最北头的一个教室。元庆过去看了看,全都不认识。问一个看上去有点儿面熟的伙计,小满在那边怎么样?那伙计说,关了三天禁闭,然后不让他分饭了,管拉水。问大龙的情况,那伙计说,大龙老实多了,不打人了,歌也不唱了,那个号儿静悄悄的,就像没住人一样,梁所长说,大龙快要判了,估计至少十年。
吃完中午饭,周队上来,站在走廊头上喊:“大家下午不用学习了,全体去楼下菜地劳动!”
下楼一看,雨已经停了,地上全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湾。
庄世强招呼元庆他们这个组的人和新来的那十几个人一起到地瓜地里拔地瓜。
那些地瓜很小,最大的也就拇指粗细。
钱广问庄世强:“好好的地瓜,拔它干什么?”
庄世强说:“这块地方要盖一个车间……”突然一瞪眼,“叫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
钱广不敢反腔,紧着屁股蹲下,呼哧呼哧地拔地瓜。
那几个新来的似乎不知道庄世强的厉害,边拔地瓜边嘻嘻哈哈地说话,有个人说,还是劳改队好,饭吃得饱,纪律也不是那么严,要是还在看守所,早晚得饿死。另一个人边嘿嘿边拿着一个地瓜在腿上蹭,没等蹭干净就咬。元庆偷眼看看庄世强,小声说:“放下,放下。”那个伙计以为元庆在多管闲事,不理他,故意大声咬地瓜,嚼得满嘴白沫。庄世强听见声音,往这边一看,叫一声“好大的胆子”,冲过来,一脚踹倒了那个人:“你他妈的饿死鬼托生的?”那个人不知道厉害,从泥地里翻滚起来,一头撞向了庄世强。庄世强侧一下身子,那伙计刹不住脚步,一头扎到了一堆地瓜里。庄世强回头看看,阴恻恻地一笑,转身往不远处的一堆破木头走去。
钱广过去将那个伙计拉起来,压着嗓子说:“千万别跟他毛愣!他狠,他打死你都不为过。”
那伙计看来是个愣头青,摔开钱广,硬硬地站在那儿:“老子今天就想让他打死我!”
旁边站起一个身板硬得像棍子的汉子:“咱们刚来,不摸潮水,你别跟他计较,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那伙计哼了一声:“天林,你别管我,我不想一到劳改队就让人给顺了毛儿。”
天林想要过去拉他,那伙计已经闪到一边,握紧双拳,做好了战斗准备。
天林的腿边蹲着一个看上去很瘦弱,腮边有一条大疤的人,抬头冲天林微微一笑,用一根地瓜悠闲地在地上画圈儿。
庄世强手里拎着一根棍子冲了回来,不说话,直扑嘴角还沾着白沫的那个人。
那个人躲过当头过来的一棍子,双手撑出,一下子将庄世强推出去老远:“你以为劳改队是你家开的?”
庄世强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似乎不相信还有敢跟他叫板的,甩掉鞋子,掂一掂手里的棍子,大叫一声:“就是我家开的!”双手猛地举起棍子,开山一样往那伙计的头上砸来。那伙计躲闪不及,当头挨了一棍,立马傻了。敢情此人也是个“二唬头”,一看对方玩真的,竟然没了斗志,眼神慌乱地望着天林这边。天林看他一眼,低下头去,继续拔自己的地瓜。那伙计见庄世强的棍子又抡了过来,撒腿就跑。没想,跑得急促了点儿,被一根地瓜蔓儿一绊,“呱唧”一声趴在了地上。庄世强赶上去,一脚踩住他的脊梁,一棍比一棍用力地往下砸:“操你个亲娘的,跟老子‘乍翅儿’?睁开你的狗眼!叫你装,叫你装!”那伙计的嘴扎在泥里,呜啦呜啦地怪叫,没有人能够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庄世强好像累了,丢掉棍子,开始用脚踹:“裤裆里长几根毛就想装老鹰?你还得像!操你娘,操你娘!”
天林过来了,拎着庄世强的裤腰带往后拉:“老哥,歇歇,听我说两句。”
庄世强回头一看:“撒手!你他妈的也想跟老子充大个儿的是吧?”
天林不撒手:“我没那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儿过分。打劳改都不容易,何必呢?”话音刚落,天林就横着身子跌了出去。
庄世强勒一把裤腰,捡起棍子,对准正在起身的天林,猛地一扬手——是时候了!元庆的脑子一凛,他知道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稍纵即逝,箭一般射出去,一脚踹在庄世强的屁股上,庄世强斜飞出去,直挺挺地趴在一汪水湾里。与此同时,天林翻身起来,右手抄进庄世强的右臂,猛地一别。没想胳膊上面有泥,太滑,庄世强偌大的身子泥鳅一样滑到了一边。元庆跟上一步,抡起一脚,啪!庄世强的脸当场开花,闷哼一声再次跌倒。天林像一只巨大的青蛙,往前一扑,又落空了——庄世强就地一滚,忽地站起来,挺起棍子戳中了天林的胸口,就在天林一哈腰的刹那,元庆的一只脚又抡了起来,庄世强迅速用棍子一挡,箭步往前冲——突然中了定身法似的不动了。
元庆侧脸一看,那个脸上有一条大疤的汉子静静地站在庄世强的身后,一手摸在他的肩上,一手做手枪状顶在他的腰眼上。
庄世强的后背上插着一根筷子样的树枝,鲜血顺着树枝慢慢地往下淌。
庄世强愣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回身,抡起棍子——又一次不动了,刀疤汉子的拳头刺刀一样插在庄世强的小腹上,轻轻一扭,庄世强的表情就像电影里的定格,疑惑和恐惧同时僵在脸上。
刀疤汉子慢慢抽回拳头,将庄世强的身子扳过去,对准已经没了树枝的那处伤口,猛地就是一拳,鲜血四溅。
庄世强一声没吭,中枪的狗熊一样扑到了地上,砸起来的泥浆溅了冲过来的天林一裤腿。
人群里发出一阵畅快的呼气声。元庆听见有人在旁边小声说:“小军就是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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