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武青身上,听见楚歌问她,娇笑着道:“不敢。武将军方才已经说过,会以大义为先,真若是到了忠君与爱民不可兼得的时候,想必可以有所取舍;不过小侯爷么,我可不指望说服你什么,社稷黎民,只怕都不是决定小侯爷向背的因素吧?”
“你倒是明白我。”楚歌自己斟了一盏青杏酒,慢慢地品着,一面留心观察坐在一边的郑石。今儿这话里,多有“大逆不道”的内容,他却只是微蹙眉头,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般,拜香教的承诺,该不会是将这个分舵拱手送上?
“方才辛月姑娘说到那些民重君轻的话题,其实楚歌有些不同的理解……”她顿了顿,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孟子是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话,可是下一句是什么呢?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赢得了民心,就可以做天子,赢得了天子的心,就可以做诸侯……我只想弄点权势来玩玩,所以只需要巴结天子就可以了;而拜香教要得天下,所以一定要尽力地多收拢民心呐!”
她言笑晏晏,话中之意却直指人心。她原本没想到辛月能说出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来,但无论辛月说什么,总归是要归结在劝他们加入拜香教上头;那么什么大赵流弊,文武之争便都谈不上了,再往后说,就该是要大谈拜香教如何以百姓为本,如何能救世人于水火了吧?
辛月娇媚的脸上有些涨红。看了看段南羽,见后者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拢了拢心神道:“拜香教并不是要争这天下。拜香教义中言道,末世即将来临。因此,佛祖降下元师为天下解忧,指引百姓光明之途……大赵将亡,乃是天意……”她说这些还是比较顺口,将拜香教义背诵了一遍。
Zz.又加上些劝诫,果然是在替拜香教拉拢两人了。
楚歌却摇摇头,打断她,“不要说天意,上天这种东西,离俗世很远,许多故事、所谓天意,其实都是人们自己编来骗自己的。”
辛月忽然肃然起来,一派郑重神色,“小侯爷。你不敬天,天便不会佑你,天命不可违小侯爷应该听说过吧?现在天下乱世已成。是天意要灭了大赵,小侯爷和武将军要留在赵国这艘船上。也只有面临着一起覆灭的命运而已!”
“天命不可违”——如此熟悉地一句话。深深触动楚歌心事,抬眸看看。连段南羽也盯住她,似乎很紧张她究竟会如何作答。
想了想,她反而嚣张地笑了起来,“天意从来高难问!辛月姑娘,楚歌不是不敬天,只是,到底什么是天意呢?难道王有德的话便是天意吗?他说他是得狐仙指引,谁人得见?我只记得那天在隆兴府,听见他被狐仙责骂!你说如今乱世,是天要灭赵,可焉知天之本意,不是要成就大赵中兴、成就天下英雄、成就我楚歌的高官厚禄呢?!”
她故意向前探了探身子,做出神秘地样子,道:“记得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和尚,洪水地时候被困在了河边的庙里,不停地向佛祖乞求着保佑;水越来越深,没过他的膝盖了,一个村民在岸边投了绳子过来,叫他抓住逃生,那和尚不肯,说:佛祖会救我的!过一段时间,水越来越深,和尚爬到了庙顶;一个渔民驾了小筏子过来,要他上筏离开,和尚还是不肯,说:佛祖保佑我,一定不会放弃我!最后河道中路过的大船看见了他,派了小船来救援,可和尚终于没有还是没有同意离开,死守在庙顶上等待佛祖……”
她停下来,眨眨眼睛,“辛月姑娘,你说,如此虔诚地信徒,佛祖会不会搭救他呢?”
辛月早被她的故事吸引,听见问,还是哼了一声,“是你来说这个故事,那肯定是不救的了!”
“嗯,”楚歌点点头,端正坐好,“和尚自然最后还是淹死了……他死了之后不肯瞑目,终于到了西天,见到佛祖去质问:为什么我这么虔诚,佛祖还是不肯搭救呢?佛祖说:谁说我没有救你呢?第一次我派了村民去救,你不要;第二次我派了渔夫和小筏子,你不肯;我以为你怕这些危险,就派了大船带你出来,谁知道你还是不愿意——我想来想去,觉得你一定是太向往西天了,于是满足了你这个愿望。”
她说罢,扬眉恣笑:“辛月姑娘信佛,信上天,那么姑娘又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上天派来搭救姑娘的那条绳子,那只小筏?!王有德给了姑娘弥勒侍女的称号,难道就是为了姑娘在这场洪水之中没顶而死么?”
辛月咬着下唇,略带恼意地盯住楚歌。她不是愚笨的人,自然听得出楚歌话中那种骄狂的自比,信上天不如信自己,等待虚无的不如抓住眼前的;这种大气狂妄,让辛月隐隐有些嫉恨,也有些不服气。然而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正犹豫着,那一直默默不语地段南羽却忽然抬手,止住了她。
段南羽慢慢理了理衣袍,这才抬眸起身,沉静从容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转过。
楚歌觉得,他望向她时,目光似乎要停得久些。
如果说段南羽一直在收敛光华,低调从事的话,如今这一站起身来,倒似莲花绽放,拨云见月一般……真真地有些禅味,象一尊拈花微笑地佛。
“这场辩论,是我和辛月输了。”他不带任何感**彩地下着断言,再一次阻止了还要争论的辛月,“辛月怎么想暂且不论,但我先前说地话,自然要作数。段某愿意投奔在两位麾下——不过也请两位容在下提出些小小地要求。”
他雍容地环顾,浅笑,“小侯爷说得对。天意,不过是有心人愚弄旁人的手段而已……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这正是段某要说地话——两位目前还没有对大赵两广一带的民情有具体的了解,自然不知道现在大**方,拜香教得民心的程度。”
他的笑容明明淡若轻云,看不出一点蛊惑意味,“不,不要打断我,我并不是要说拜香教可以得民心、为天子,我是要问武将军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整个拜香教都归武将军所有,那么自己做天子,自己为黎民谋福利,不是更好?!”
武青和楚歌都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没有动,可是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个所谓的“公子”,莫非是疯了?这抛出诱惑人的饵也太大了,太不靠谱,只能让人觉得荒唐可笑。
不过……座中人也有不同的反应……辛月和郑石……也都是震惊,不过,辛月只是讶然一下,似乎便自己想明白,脸上露出了信任的笑容;而郑石,在方才的释然之后,却是有些剑拔弩张了……讶然之后是愤怒,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格斗的黑狼。虽然暂时也只是横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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