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河道.鬼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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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哥,怎么办呀?”我担心地问,但我还是放心的,大不了去十三哥家里去打地铺,反正不能让我睡在宫门前。

十三哥四下望望,当目光落在金水河河面上零星漂来的点点神异的火光时,他拉了我说:“走!先去看看老十四。”

沿着筒子河,我才辨清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是一盏盏淡粉色的河灯。一路向角楼方向走,还被一队巡夜的官兵拦住,但见了十三哥的腰牌,就放了我们。

河道里孤零零的漂着明晦不定的烛火,散落在苍茫夜色下清泠泠的水面上,如湛湛的夜空摇散一天星斗。摇曳得人心也觉得飘飘荡荡。寻着这几盏长明灯漂来的方向,我们来到了河边通向河面的台阶,看到了靠坐在石阶边的十四哥胤禵。

十四哥如此的颓废落寞却是令我惊奇。他没戴帽子,辫子绕在颈上。穿了件浅色的直缀,若隐若现白色团花的绸绫裤。凄迷飘忽的双眸也如空寂的河道里泛着的点点河灯一般,抿咬了薄唇斜睨我们一眼,继续怀抱酒坛仰头灌几口,边怅然的看着河里飘荡的河灯。那河灯是莲花形状,花心点了蜡烛。在水里灯火明烁的远去,最终散成点点火星,如夜幕里寥落的星辰,忽明忽暗。

说实话,我本来对这个个性张扬的小十四还有些好感,也因为他的傲慢,屡屡同我作对而消失殆尽。皇宫里兄弟姐妹待我都很和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总和那个当年落水的两岁女童计较,耿耿于怀的对我满是敌意。

台阶上一字排开十来个酒坛,有空的,又没开盖的。

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七月十五“鬼节”点的长明灯,说是人间到阴间的路很长也很黑,死了的冤魂怨鬼,想托生,又找不着回来的路。所以为死魂点一盏引路的河灯,这灯火就能照着他们回来转世投胎。

拎着酒坛,不时对了十三哥傻笑,抑制不住的情绪总像是要破怀而出,却又被几口闷酒压了回去。

空酒坛子在十四哥胤禵手中晃晃,随手甩去身后,暗夜里“啪!”的一声脆响酒坛碎开,十三哥起身摇摇晃晃的托着盏河灯在灯笼边点燃,下到水边。我忙去搀扶他,生怕烂醉如泥的他一不留神掉下水去。他却摔脱我的手,固执的自己蹲身将河灯放进河道,呆愣的望着那粉色的荷花灯在水波中漂走,他就咬着拳头,鼻子中发出隐隐的啜泣。

月光下,我看到了这个大男孩儿脸上的两行泪。天哪!这还是我下午在长春宫看到的那个颐指气使狂傲的十四阿哥吗?

他将几张纸钱在灯笼上点燃,抛向河里,嘴里默默的念叨些什么。

我想帮十四哥,但十三哥制止了我,只拎过一坛酒递给十四哥说:“来!哥哥陪你!”

十四哥立在河边无根飘蓬一般的晃摇,只是苦笑了说:“十二年,年年中元节都是这么过的,不必陪我。”

十二年?莫不是这事又同我有关?因为十四哥怨愤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十四哥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拎起酒坛仰头狂饮,靠在了石台边苦闷地说:“做河灯原来也辛苦,被主人一时兴起就扎成了漂亮夺目的荷花灯,随手就被丢在河道里。任了这灯被风吹散,被雨打沉,吹落到不知哪里。”

“人生无根定,飘忽五湖蓬。”十三哥和道。

“乘兴广洒雨露,任他芳菲遍野。何曾瞩意人间花草,酷暑寒冬,风沙雨雪煎熬。”

我在揣测着他们的对话,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十七妹真真的人儿都在你眼前,还放什么河灯为她招魂?”十三哥迷惑地问。

“放,当然要放,放给早殇的皇十四子胤禵。”十四哥跌跌撞撞的捧着酒坛子向台阶上走,又贴了石头坐下。

一阵阴风刮过,我的后背如被刺透一般,浑身战栗,牙关发抖。皇十四子胤禵不就是十四哥吗?他给自己放河灯招魂?

我惊恐的目光看向十四哥,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大了,像是在听灵异小说。

鬼节,皎洁的清辉下,守着潺潺河水,在一个阴寒潮湿的角落,我在眼睁睁看一个活人为自己招魂。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凉寒,十四哥的话音在瑟瑟发抖:“十二年前,东海那艘龙舟上,他死了。七岁不到,被一顿皮鞭毒打死了。他浑身在发抖,一身血肉模糊,他眼睛很大,空洞的望着我,他在求我,可我救不了他。我只能摸着他烫手的头,对他说你不要死,死了只有额娘为你掉眼泪。他死了,还是死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是鬼节就一定要听鬼话吗?

十四仰头大灌了几口酒,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那酒坛被摔碎。他就如一个无助的孩子将膝盖埋在腿间呜咽的哭着。

我凑坐到他身边,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哭。

十二年前,七岁的他抱了两岁的小妹妹在船头玩耍,一阵怪风吹得船板乱摇,小妹妹就掉进了海里。他承受了所有罪责,虽然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在没有未成年保护法的年代,他能从皮鞭下苟活下来肯定不容易,而且之后的每年中元节还要来河道为他的过失赎罪。可今天那个落水“死去”的妹妹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他却饱尝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苦难。

眼前的十四对我来说始终是个引人好奇的谜团。真若是他对我当年落水带给他的苦难心结如此之深,可如何溟花姐姐几次告诉我说,十四爷和十三爷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并且母以子贵,德妃娘娘都因为这几个出色的儿子颇得圣眷。

我调侃地说:“十四哥,都是我不好。可是我那时候才两岁,什么都不懂。若是我能和现在一样知道轻重,肯定不往海里跳。”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是呀,往海里跳,当我喜欢呢?倒霉的大海,让我穿到了这大清朝。

十四哥擦了泪,似乎平静了很多,没有看我,却镇定的仰头望了天空说:“他死了,躯体就永无止境的练字背书,骑马射箭,像只被蒙了眼拉驴的骡子,永远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每年的中元节,生他的人要他为过去的过错来河边赎罪,从七岁那年,每年他都要来这里跪一晚,放河灯,求妹妹的魂魄回来。刮风、下雨,夜风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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