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三个字,我的心像被一柄大锤猛敲了一记,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三个字砸得呆了几秒钟。
“那,你有同伴吗?当初在一起的同伴?”忽然发现问这样的问题很艰难。
君不见伸出手,玉雕似的手执起酒壶,给我和他自己各斟上一杯,笑着说:“不妨边吃边聊。”
基本上从他一进来,就当夏箜篌和那两个女孩不存在。夏箜篌一直拄着下巴在看,旁边两个女孩果然不多话,就那么静静坐着。
被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君不见不当回事,我却有些受不了。
火速给夏箜篌夹了一碗菜,什么干的稀的煎的煮的,一股脑推给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个“爹”字:“快趁热吃,吃完了去做你的事!”
夏箜篌看看那碗菜,揉了揉鼻子说:“乖,爹不不饿……”
你怎么可以不饿,我还指望你赶紧吃饱了领着那两个姑娘进屋里去呢!我冲他猛使眼色,他看了一眼在我身边微笑的君不见,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松了口,向旁边的女孩笑道:“拣几样你们喜欢吃的,咱们进屋去。”
他们终于进屋了,门无声地合上,我忽然看着那扇关着的门有点别扭,关在里面干什么呢?
君不见问我:“姑娘刚才问我同伴?是指宫里的,还是更早的?”
我回过神来看他,他表情淡然,初见时那种魅惑忽然全没了。这样我倒觉得舒服了不少。
“所有,宫里的和更早的,他们呢?”
“原来姑娘喜欢听人讲故事。”他微笑着喝了口酒,眼睛朝我望过来,目光中好像忽然藏了两只钩子,看得我一阵六神无主——蛊惑之术啊!他用得可比当年的小洛好得多。
明知道他的眼睛不能看,却还是忍不住被吸引,我赶紧低头喝酒,拼命管住自己越来越不听话的目光和心思。我血统不纯,这种蛊惑之术是一点也不会,不只不会,也没什么抵抗力……
我捏着酒杯不看他,垂着眼说:“你不要对我用蛊惑术,我只想跟你聊聊天。”
那两只钩子顿时撤了,他轻轻“哦”了一声。我扭头看他,那双眼睛又茫然了起来,这个君不见,他不处于“职业状态”中时,眼神常常是放空的。
我说:“我喜欢听人讲故事,你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吧。”
“那姑娘陪我喝酒吧,有了三分薄醉,才能想起更多往事。”他微笑,再给我满上一杯酒。倒酒时他的身子倾过来,几乎挨着我,我闻着他身上的清香,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忽然看见他微敞的衣领里,象牙色的脖子上有一抹红痕,像是陈年的刀伤。
忍不住问他:“这是伤疤吗?”那是咽喉的下方,长长的红痕,如果是刀伤,当年他恐怕差点死了。
他点点头,指尖把领口拨开一些,我才看见还有一条纵向的伤痕在锁骨上,长长地延伸下去,隐没在他的衣服里。
看着这两条伤疤,满肚子的问题忽然一个也问不出口。
他喝干了一杯酒,酒杯抵着唇,微笑着说:“难得有远道来的客人只想听故事的……我都快忘记从前的事了。十六岁以前我跟几十个同乡一起住在西门府里,那些同乡进宫后死了十几个,我活下来了……”
“怎么会……怎么会死?”
“自己不想活的话,想死很容易的。”他笑着瞥我一眼,眼里的钩子又露出点尖,我当没看见。
那两道伤痕在他细白的肌肤上红得触目惊心,我的视线总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这两道伤是怎么弄的?”
“在宫里,我们需要忘掉旧时的交情,以命相搏,活下来而没有留下伤痕的,可以留在宫里。留在宫里只要伺候一个人,很多人拼命想要留下。常常使尽了手段,最后死在往日最好的朋友手里。”他眼睛里多了一抹水光,我以为他要流泪,谁知他还在笑:“这两道疤是我亲弟弟留下的。”
“那你弟弟呢?”
“被我杀了。”
他语气淡得像在说“刚打死一只苍蝇”,我心里一痛,他的目光却又纠缠上来:“我杀他,是为了他好,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绝望的,姑娘你说是么?”
我嗓子发紧,喝了一口酒,转过头去,却躲不开从他眼里身上弥漫而来的绝望和悲伤,像一条条柔软灵巧的蛇,带着比绝望和悲伤更激烈的东西蜿蜒而来,爬遍我的每一寸肌肤,还要钻进毛孔和血脉。
“离开皇宫以后,我到了眠月楼,我告诉自己要及时行乐,才不会让痛苦压得我不能呼吸……”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我耳畔,带着慵懒和诱惑,呢喃不休:“我喜欢挑选客人,不喜欢的,不过敬上一杯酒,喜欢的……”
“我很喜欢你,一看到就喜欢,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人了……”他细长的手指拂过来,我不能躲闪,连空气里都充满暧昧和诱惑,他指尖冰凉,却带着令人燃烧的力量,俯到我耳边轻声问:“告诉我,你看到了谁?”
我呼吸急促,身体战栗,眼前的人让我渴望拥有……那是,小洛。
小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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