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宝刀美人局(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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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月光洒在水面之上,被河水抖散成无数碎屑,这些碎屑彼此相拥,不肯离散,却在河面上化成巨大的月影银辉,近处,起伏的波浪弹动着九天上月亮洒下的光,让它们在水面上如繁星般闪耀、舞蹈,点点光芒直飞向夜空,却不知是月亮将河水照亮,还是河水将月亮照亮。

岸边的大寨,灯火通明,一队队警惕的寒水帮帮众,不断在寨中逡巡,将一座小院保护得风雨不透,就连只鸟,也休想飞近。

那正是寨中的客舍,此刻,沙舞风和他的三个徒弟,以及水月和沈氏父女,还有云梦虚和郞歌,均坐在其中一间客舍的前厅中。

云梦虚的眼睛依旧半眯着,盯住沙舞风,缓缓说道:“沙兄已经脱离了昼星楼?”

沙舞风点了点头,道:“不错。”云梦虚问道:“那今后有何打算?”

沙舞风道:“听天由命罢了。”云梦虚终非相熟之人,沙舞风始终不敢尽信于他,聊到这等事时,却只是虚与委蛇。云梦虚也是聪明人,并不深究,只淡淡一笑,转向郞歌,道:“郎兄,说起来,这些年你为天海镖局做下不少漂亮的买卖,这恩情,也已报完了吧?何必还留在那里,听别人差遣喝斥?”

郞歌大笑道:“云参军可真是了得,把我这点事查得清清楚楚,佩服!”说着,连连拱手,却不回答云梦虚的问话。

云梦虚轻轻摇了摇头,道:“看来这官家身份,还真是累人,二位竟均不肯信我。罢了,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我说了想说之话,立刻便走。”

沙舞风道:“云参军有话请讲。”

云梦虚一笑,道:“沙兄明明想问我,是不是要对付昼星楼,却偏偏不开口直说。”沙舞风心事被他看穿,不由暗道声惭愧,表面却不动声色,冷着脸不发一言。屋内其余几人,除沈艳儿外,均是江湖中人,对官府向来便有成见,只看着这三人对话,却不愿插言。沈德知沙舞风将来必要与昼星楼为敌,倒是盼官府也有此意,却可助沙舞风一臂之力,但又深知若真与官府携手,就算事成,将来只怕也要为江湖人所不齿,心中却是矛盾之极。

水月道:“云参军方才把昼星楼和天海镖局说成了宝刀美人,这小女就不明白了――其实与朝廷十率、十二卫相比,它们不过只是菜刀与村姑而已,有什么值得一顾的?参军大人如此说,却令我等难以置信。”

云梦虚道:“水帮主说得不错,其实对这把杀人刀生出觊觎之心者,却是另有其人,我只是不愿让它落入那人手中,才利用职权之便,设法对付昼星楼,只求能先其一步,将这刀毁去,令那人白做一场春秋大梦,也能救下无数人性命。至于天海镖局,我只是怕它在我动手时,暗中相助昼星楼,所以只好也将它算了进来,一并铲除。”

众人脸上均见惊讶之色,沙舞风与沈德更是大吃一惊,郞歌对此却仿佛并不关心,嘿嘿一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天海镖局和昼星楼是早有勾结的了?”

云梦虚缓缓点头,道:“具体的证据,目前虽半点没有,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与判断。”郞歌笑道:“云参军的直觉与判断真这么准的话,倒可以到雪原狼群里当个狼王了。”云梦虚道:“郎兄说笑了。”郞歌立时接道:“不错,确是说笑,可你们谁也没笑,算我失败。”

云梦虚也不以为意,只看着沙舞风,缓缓道:“沙兄,昼星楼中曾有位使剑的高手,出手无情,从未失手,但约在六年前,却突然销声匿迹,而你在与郎兄一战时,曾问过他,天海镖局是否曾杀过昼星楼第五星‘杀威神行’沙行威,我想,那人便是那位使剑的高手,而且还是你的亲人。昼星楼行事隐秘,成立三十余年来,从未有人从门中叛逃,楼内规矩必是极为严格,你却甘冒奇险脱出,恐怕便与此事有关。由此可见,你也已经发现,昼星楼其实早在暗中与天海镖局勾结,沙行威之死,却是昼星楼的出卖,我说得不错吧?”

从云梦虚这一番话中听得出,他对昼星楼内部之事,确是几乎一无所知,但他却能分析得入情入理,与实情丝毫不差,不由令沙舞风暗自心惊。他只觉若能得此人相助,破昼星楼,为兄长报仇,可能要容易得多,但此人太过聪明,又是朝廷的人,沙舞风对他却不敢不防。

见沙舞风并不答话,云梦虚微微一笑,道:“沉默有时是最好的回答。沙兄,我知道我的身份,令你不敢轻易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但我原也未打算能凭今日一番对话,说动你和郎兄助我一臂之力。我只是想将天下纷乱大事说给二位,二位将来打算如何做,却与我无关。”

郞歌道:“天下纷乱大事?那与我们何干?”

云梦虚道:“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有所不为,也有所必为。郎兄当日一怒下火烧云州录事参军府,为的又是什么?那录事参军与山贼勾结,又与郎兄何干?”

郞歌眉毛一挑,道:“这事你也知道了?”

云梦虚温婉一笑,却并不接郞歌的问话,而是将话锋一转,道:“各位,可听过‘例竟门’这名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一怔,沙舞风却是心头一震,沈德当日听沙舞风提过这“例竟门”,此时不由望向沙舞风,却立时被云梦虚发觉。沙舞风只觉云梦虚向自己望来,不由回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交汇之际,沙舞风却觉自己仿佛被云梦虚的目光看穿了一般,情不自禁地移开了视线。

云梦虚已知沙舞风听过例竟门的名字,却并不点破,接着说道:“各位自然应当不知,因为那并不是一个门派,而是当今圣上所设推事院之别名。那推事院实际便是座牢狱,位于神都丽景门处,而凡入其内而能生还者,百中无一,这才被朝臣们取那与丽景门相谐之音,私下叫成‘例竟门’,意为只要一入此门,例来都是生路将竟,死路将至。”

郞歌一撇嘴,道:“这等朝廷的事,与我们何干?”沙舞风却盼他再说下去,两眼只注视着云梦虚。云梦虚自然明白沙舞风的意思,道:“自圣神皇帝改国号为周以来,每日最担心的,就是天下男子因不服女子统治,而扶植李唐宗室,夺了她的权,所以时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后来听从鱼保家之言,令天下人尽可风闻言事,密告当朝官员,所告属实即奖,不实亦不罚,各州府县郡还要为进京告密者准备车马,告密其间给予五品官待遇,一时间,天下告密者云涌而起,如潮之不绝。随后,将鱼保家制造的铜匦,设立于朝堂之外,告密者直接向内投书即可,却为告密大开了方便之门。”

水月忍不住道:“这些我们都知道,那铜匦四面四孔,一孔用来让人投献赞颁之词、求仕途之书;一孔用来投议论朝政之谰言;一孔投伸冤之状;一孔用来投告密之信,本来也算是个好东西,可皇帝只重那告密之事,弄到后来,大家却都忘了另三孔之用,专投那告密信了。”

云梦虚点头道:“水帮主说得不错。这铜匦设立之后,天下告密之风大起,无数人因之家破人亡,包括那制造了铜匦的鱼保家。但也有不少人因之平步青云,其中有一个最了不得的人物,名叫来俊臣,他原本是一名死囚,因告密而起,渐渐被他攀上官位,办了几件大案,受到皇帝重用而不断受到提拔,如今坐上了左台御史中丞的位子,成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那推事院,实际便是他的天下。”

揭毅道:“来俊臣这人可是朝堂红人,我等倒都知晓,只是不知,他原来竟只是一名死囚。”

孙知周道:“我听说这来俊臣手段极是狠毒,看谁不顺眼,便借机灭人九族,说起来,似乎比皇帝还要厉害三分。听说谁要是在官府门外喊上一声:‘来大人到’,保管吓得里面的高官尿裤子。高官尿裤子,这种事可不得了,不过话说回来,普通百姓若是尿了裤子,也是一样的不好看。普通百姓也是人,高官也是人,也得吃白米饭,这白米饭……”不及说完,旁边的韦君茹早一脚过去,把后面的无数言语踩回他肚中。

沙舞风从未听过这些,此时听来,只觉胆战心惊,暗想:“我原以为时下虽是女子当权,却还是天下太平,却不知,如今得势的竟是这等人。”又想起那日在云州录事参军府里,听那录事参军所言,不由大感厌恶,心道:“若让这等人得势,天下还有宁日,百姓还有得好活么?”

正想着,云梦虚已道:“岂止是尿裤子。凡夫但云做官好,却不知,如今朝廷大臣每日上朝前,先要和家人洒泪道别一番,只因每人都不知自己进得朝去,还出不出得来。”

沈德讶道:“就是皇帝本人,也不能说杀谁就毫无理由地杀谁,这来俊臣有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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