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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舞风猛然想起,海梁曾经说过,萧观白要杀沙行威,是因为沙行威杀了萧观白惟一的儿子。此时的他,已经能将这故事中的每一环连在一起,猜出数年前发生过的那场惨剧了。
“老沙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萧观白的思绪,似乎飘回了久远的过去,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却又仿佛对它们视而不见。
“他身手矫健,武功不凡,每与人一战,均能将战时敌我所用招式,尽数牢记在心,事后仔细推敲琢磨,总结经验,武功上立时就能更进一步。他不是练武的天才,但却拥有这种比天才更可怕的好习惯,所以武功进展极为快速。从收他入楼起,我就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成为我的第五颗星。果然,他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从无一次失手,就连四星的战绩与他相比,也要黯淡。
“我在四十一岁时,上天才给了我一个儿子,同时也带走了我的妻子。我将这儿子视若珍宝,将毕生所精之术,尽数传给了他。他也不负我的期望,每日勤加练习,武功进展神速。那孩子,是除昼星楼外,我一生最大的骄傲。我将他送到天海镖局,让他替我主持大局,而我,则镇守昼星楼,放心地维持着我的江湖平衡。然而……我不该一再当着他的面去赞赏老沙,惹得他生出了争斗之心,结果……”
萧观白喟然长叹,半晌后才接着说道:“他败给了老沙,死在了老沙剑下。老沙并不知情,只以为杀了天海镖局的一名强敌。”
他突然停口不语,似是再说不下去了。车子吱呀吱呀地向前,随着道路的起伏而颠簸不休。车窗外阳光渐弱,慢慢变得了昏黄颜色。倦鸟归林,树影越拉越长。
“老沙回来,我赐予他‘杀威神行’之名,位列五星。”萧观白又突然开口,声音平静,也没有向两人诉说自己听闻亲子丧命时的痛苦,只是缓缓地讲道:“但其实,我已下了杀他之心。当时,什么江湖平衡,什么千秋之业,已全然被我抛出脑外,我所想的,只是我失去了惟一的儿子,那个杀我儿子的人,应该偿命。但后来,我却后悔了。错在于我,在于我没有管好自己的儿子,在于我没有先一步向老沙讲明一切。我是太担心了,我担心老沙那样急功近利的性格,会令他难以理解我的理想。其实老沙何尝是功利心重的人?静下心来我才明白,他只是迫切地想重振沙家武功而已。那一刻,我发现我老了,真的老了。所以我去了天海镖局,一来是那里更需要我,二来,我一待在那地下大殿,就忍不住要想起儿子,想起老沙,想起自己犯过的错。”
车子恰在此时停了下来,窗外阳光几乎就要彻底逃离。那车夫高声问道:“总镖头,前边山林中有空地,恰在背风坡,不如就在这里休息吧。”
萧观白道:“便在此地吧。”车夫将车赶上草地,不多时进入林中,停在那片较开阔的空地上。萧观白掀开门帘,率先下车,云梦虚与沙舞风紧随其后,各自默然不语。车夫将驾辕的两匹马解下,拴在附近,任其咬食地上青草,又在它们旁边放了些干草食料,转身进入林中,拾了些枯枝败草,生起篝火,再潜入林子深处,不一会儿,就拎回两只兔子,拿刀收拾干净后,用长枝穿起,在火上烧烤。待兔肉将熟之时,从包袱中取出干粮面饼,用干净树枝穿了,放在兔肉下慢慢烤,令那兔肉肥油尽数流在饼上,闻起来格外香。不多时饼热兔熟,他取刀将兔肉分成四份,最小一份留给自己,剩下三份分给别人,略有些糊的饼留给自己,其余分出。
四人默默地吃着,谁也不发一声,四下里就只有火焰咬食树枝发出的噼啪声,和油滴在火上,被瞬间化为烟雾的咝咝声。火光映照下,四周显得更加黑暗,全世界的光与热,仿佛只剩下了这小小的一团。
萧观白吞下最后一口兔肉,忽冲沙舞风道:“舞风,你难道不怕我在兔肉中下毒?”
沙舞风并不抬头,淡淡道:“你要想杀我,易如反掌,何必浪费毒药。”
萧观白一笑,冲那车夫道:“孟宾,小红没交待你,在半路向沙舞风下手吗?”
那车夫孟宾抬起头,道:“交待过。”萧观白道:“那你方才为何不下手?”孟宾道:“如果是总镖头之前交待过我,我定会遵命。但总镖头并没向我下过这样的命令。”
萧观白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道:“至少,我没有看错过你。”
沙舞风和云梦虚忍不住都打量起这孟宾,但他回答完萧观白,便只是一个劲地朝嘴里塞肉、塞饼,连头也不抬一下。
吃罢,孟宾又取出水囊,几人传了一圈,各自饮足后,孟宾收回水囊,从车上取下几张熊皮分给大家,四人裹着熊皮围在火堆旁睡下。此处接近官道,却不虞有野兽袭扰。
第二日一早醒来,仍是孟宾照料早餐,他狼吞虎咽地最先吃完,然后将马套上车辕,却是丝毫没有耽误时间。
再次上路,三人间仍没有多少话讲,但沙舞风和云梦虚的心中,却多了一些什么。萧观白那或许是有些痴人说梦的理想,不知为什么,总在他们心中来回反复。他们隐约觉得那似乎可行,又隐约觉得似乎只是妄想,但不论如何,萧观白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如此不断前行,孟宾对众人照料得无微不至,令几人丝毫不觉赶路之苦,两日后,到达神都洛阳之内。洛阳之繁华,远胜沙舞风到过的任何一处,但他却无心欣赏这些,只想尽快到得武承嗣面前,请他出兵相助铲除昼星楼。
一进洛阳,云梦虚便出了车厢,和孟宾并排坐在车外,指点他应向何处而去。马车在喧闹繁华的街市中穿行一阵,来到一座大府前,府前有四名身着锦服的佩刀护卫把守,见马车停下,其中一人立时上前询问,待看清是云梦虚,立时垂首施礼,道:“原来是云参军。”云梦虚冲他一点头,道:“这些都是我为魏王带回来的客人。”那锦衣护卫立时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云梦虚打开车帘,唤萧观白与沙舞风下车,两人依次而下,抬头打量这大府,只见府门上高悬着书有“率府”二字的大匾,想来定是云梦虚所在的左卫率府。在云梦虚带领下,二人大步入内,孟宾将马车交给守门护卫,跟在三人之后进入。
云梦虚带三人顺府内石路向内而去,一路上遇到的护卫及将官,无不向云梦虚恭敬施礼,云梦虚只微笑点头还礼,并不多言。萧观白见状道:“看来云大人很受众人爱戴啊。”云梦虚淡淡一笑,道:“不过是魏王看重于我,所以合府人都尽量讨好我。说来甚是无趣。官场上,哪有那么多尊敬、爱戴,更多的只是利益与权力的勾心斗角。”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座大堂前,云梦虚拦住一位经过的护卫,问道:“府率大人可在?”那护卫恭敬地回道:“大人正在堂中。”云梦虚一点头,带众人顺堂前石阶而上,来到门口清了清嗓子,道了声:“府率大人。”
堂中上首案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正在阅读一个锦面折子,闻声立刻抬起头来,一见是云梦虚,急忙站起身,放下折子自案后而出,笑道:“原来是梦虚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梦虚微微颔首,向旁边一闪身,手指身后众人,道:“府率大人,这位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萧观白萧楼主。这位是江湖上新崛起的高手,沙舞风。这位是天海镖局的镖师孟宾孟大侠。”
那府率大人打量了三人一番,沙舞风面无表情,挺立不动,萧观白面带笑容,但眼神冰冷,孟宾立于这二人身后,如同石像一般。那府率大人一笑,假作热情地上前,冲萧观白拱手道:“久仰。”萧观白淡淡地笑着,也拱手还礼。
一礼之后,那府率大人便再不理三人,冲云梦虚道:“梦虚啊,你带他们到我这里,是……”云梦虚道:“之前我曾向大人和魏王进言,说过昼星楼被例竟门并去后的害处,今日我将他们带来,就是想让萧楼主和沙少侠亲口对大人说说昼星楼的情况,以证实云梦虚所言非虚。”
那府率大人拉着他向内走了几步,低声道:“梦虚啊,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将他们带去魏王那里,对魏王去说那些好啊坏啊的事,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我虽是左卫率的率府率,但凡事都得听魏王的,自己是什么事也做不了主的。”
云梦虚淡淡言道:“我毕竟是府率大人部下,有事自然要先向府率大人禀报才对。”那府率大人呵呵一笑,拍了拍云梦虚的肩膀,道:“梦虚啊,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些虚礼了。老哥哥又不是不知道你与魏王的关系,魏王可是很器重你啊!听我的,老哥哥不会挑你这个理,你要办的事,就自己去办吧,不必事事请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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