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而这件事发生时,悠哥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我跑去报讯时他只是睡意朦胧地挥了挥手:“唐斐应付得了。”
经此一次后,门中许多弟子看待唐斐的眼光开始带着敬意,江湖中也开始有人打听他的名字。
其实这也不算奇怪,唐门与大多数武林门派一样,秉承着“力强者胜”的原则。
之后几年中,我总是想不明白,悠哥和唐斐在这段日子里明明各行各事,明明讲话越来越少,为什么达到的目的却如此、如此一致……
掌门师伯去世三天后,悠哥从唐门消失了。再过四天,唐斐从手掌颤抖的师伯唐先平手中接过了掌门信符和令牌,他的手稳若磐石,数百名唐门弟子整整齐齐排列在堂下,低眉俯首。
而我呢?我做了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但那个时候所谓的面子于我根本不重要。
我在他的就任仪式中昏倒了。
唐斐当场宣读了悠哥留下的一封信,字迹流畅如水,确是悠哥的笔迹,然而我站得离他最近,足以看见信封上有一个干涸的黑色圆点,在阳光下隐隐透着凄厉的红色。
一般人或许会以为那只是个墨点,可是唐门的人都分辨得出来,那是血。只有中了毒后流出的血才可能是这种青黑的颜色。
唐悠已经死了,小梦,你再找也没有用。
当我无法自制地在唐门内外到处寻找悠哥时,唐斐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是从房间找起的。悠哥的房间就像他的人一样,总是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人走了,房间里还留着淡淡的草药气息。我把这个房间翻得乱七八糟,再木然地缓缓收拾好。
箱子里少了几件他常穿的衣服,他带走了去年生日我送的玉,还有唐斐送的小木佛。我记得那个拳头大小的小木佛是唐斐亲手雕的,圆圆的肚皮,憨憨的笑容,悠哥很喜欢,一直摆在书桌上。
药圃里悠哥植下的药材一株不少,依然如故,许多药材还是娇弱的幼苗,需要好好照顾。有毒的花草大多绚丽夺目,治病的药材则毫不起眼,所以悠哥负责的小块地面是整个药圃中最不起眼的。
后山有一道自山顶蜿蜒而下的溪水,在山脚处汇成了小湖,湖水虽然深却明澈清透。就在几天前,我和悠哥还在这里说过话。
那是掌门师叔过世的第二天傍晚,整个唐门一派凄风苦雨,我走到湖边想透口气,结果转过山坳就看到了他。悠哥仍穿着素白的孝服,半躺半坐在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石板上喝酒,一小坛酒已经空了一多半。
我暗自昨舌,以他的酒量来讲,再喝下去恐怕不妙,他今夜还得为掌门师伯守灵。于是干脆坐在他和酒坛之间,把酒坛遮在身后。悠哥显然不胜酒力,脸上浮着几丝淡淡红晕,可还是固执地伸出手:“小梦,乖乖把酒还给我,我难得想醉一次。”
我忍不住苦笑:“那我陪你喝。”
无法判断悠哥当时的心情,似乎反常的坏,又似乎反常的好,他提到了唐斐:“唐斐这些天……每天都会去玄幻阵那里,我想和他好好谈谈,他总是没有时间……”
这之前我们一直尽量避免谈到唐斐,每次不小心谈到时话题就会戛然而止,悠哥会突然陷入沉思,忘记了我们正在说话,这一次也不例外。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望着眼前微微荡漾的湖水,久久没有再开口,脸上的红晕却渐渐褪了。
我在悠哥所有常去的地方惶然地走来走去,我不相信他会这样轻易离去,甚至不对我说一声,我不相信。然后我想起了他微醺中说过的话,他说唐斐每天都会去玄幻阵那里……
玄幻阵……
我疯了般朝唐门西北角冲过去,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是一脸骇然,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可是我顾不上了。
应该和玄幻阵没有关系才对,应该是这样才对,可是我一定要看一眼才能安心。
堪堪奔到西北边,远远地能看见玄幻阵了,肩上突然一紧,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唐斐脸色铁青地站在身后:“唐悠已经死了,小梦,你再找也没有用。”
已经死了?我的悠哥吗?
我近乎疯狂地一把拽住唐斐的领口:“他到底在哪里?我活要见人,死要见……”说到最后,心中猛地一痛,怎么说不下去。
当晚下起了暴雨,雨水冲走了一切,我再也无法确认玄幻阵与悠哥的失踪有没有关联;而被唐斐点了穴道带回来的我,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里发起了高烧,一直病到唐斐接掌唐门的日子。
当时我十六岁,唐斐十九岁,悠哥……十八岁。
然后我发现自己必须适应没有了悠哥的唐门,一旦没有了他,我才知道之前他有多照顾我。所以我才一直是单纯的小女孩,凡事只会往好处想。
某种程度上,整个唐门都在努力适应没有了唐悠的生活。他的失踪不仅意味着唐门更换了掌门人选以及再也没有人会去为无解的毒孜孜不倦地配制解药,也意味着某些非常温暖非常舒服的东西就此凭空消失、一去不返。
唐门子弟的眼神比过去更加冷酷,包括唐斐在内。
唐梦,或许也是从那时开始,知道世事之无常,人心之险恶,是没有界限的。我开始仇恨着夺走悠哥、让我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这一切的唐斐,同时也恨着依然不可遏制地喜欢着他的自己。
在唐斐登上掌门之位三个月后,十余位在门中素有几分威望的师叔师伯被遣往关外养老,还有一位师叔因为犯了赌戒被永远逐出了唐门。我漠然以对,无话可说。唐斐对悠哥都下得了手,别人更加不再话下。
成为弃徒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那位师叔两天后就举家离去了。门中没有人去送他,连我也没有去,因为那天门中正值新掌门上任后的第一次比武,所有人都必须在场。只是当晚闲下来躺在床上时,我迟迟无法入睡: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唐亦,悠哥一直称他为干爹,他的武功虽然不算顶尖,笑容却总是很亲切;他还有着同样亲切的妻子和一个病弱的女儿。
走了也好,即使是如此凄凉地离去,也比被遣到关外或者留在这里强些。
再一个月后,唐斐命唐仪坐镇门中,自己带了七名弟子,还有我,前往蜀中乃至中原各大门派拜会。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带上我,我们从继任仪式那天起就不曾交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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