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你还要问我吗……傻瓜。”紫苏不回答,慢慢地合起玄天的眸子,将他揽进她怀里。
“娘——”玄铭大哭起来,少年的嗓音瑟瑟发抖着,话已不成句。两个至亲的亲人好容易相聚,他却还不及享受一日合家之喜,便又成了个孤儿,你让他情何以堪?
“师傅、皇叔,你们快来,救我父亲母亲——”他开始仰天咆哮,苍茫的山谷间尽是他绝望的哭腔。
急急赶至的玄柯忙用指尖扣住大穴,止住紫苏的伤口:“我原准备今日去寻你母子,你们却先走了。”
那熟悉却陌生的温热触感让紫苏浑身一颤,口中忍不住涌出一抹鲜红:“该死的,总是这样丑的时候被你看到……你莫要再帮我运气,我没有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早晚是要死的。只是没想到死的时候,还能见全了你们,也该满足了。”
玄柯握住紫苏的手,刚毅容颜上毫不遮藏的痛苦:“你这又是何苦?……何苦这些年折磨自己?你可以来找我,我亦不可能不安置你……你却不肯来……如今大局渐稳,你又……你让我如何向铭儿交代?”
呵呵,只是为了向铭儿交代麽?紫苏凉凉笑,笑自己的贪心,这个的爱要来了,又去贪那个的爱。
“我大约是上辈子欠下你们了。人世间生死轮回,今生去了来世继续,有些债,却是非要用命抵偿的,今世若不还,下一世便又要一世苦修纠缠……我这一世还清了你们,下一世便可以自在,想爱的爱,想恨的恨,一且都随我,有什么不好呢?”
她说着,又抓过青娘冰凉掌心抚上将军温热的手背,从怀中掏出来一串小珠与一本小册:“我、原本心里头恨你们,恨一个让我动情,却对我的视而不见;恨一个与我相亲,却抢我所爱、伤我至亲……有时候我想,不如下毒药毒死你们吧,毒死了便痛快了。可是我却下不起来,我恨到了底,却还是爱你们……爱你们还不够,我还爱、你们的骨肉。你看,我原准备了小珠串儿给她的,想骗她小小年纪便被我虏获,跟我学酿忘川酒……可是现在却来不及了,你替我交给她,告诉她,曾经有个干娘,好生嫉妒过她的娘亲……”她又吃吃地笑起来,抚上青娘眉心的痣,真好看啊。
青娘的眼泪扑梭梭往下淌,握过紫苏的手抚上自己平坦小腹:“不管,我最不喜便是传话,这话你留着自己同她去说……你这个狠心又自私的女人,总嘲笑我丑,如今我变回来了,你却又故意要走……你笑话够了我,自己却走了……你既狠心走了,索性将我们都忘个干净吧,下一世做你的自在人去罢,再不要记起我们这群人、这辈子的苦和纠缠……”
青娘语无伦次重复着来来回的几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泪滴嗒溅下,一辈子从来未曾掉过这样多的眼泪,一番也不知到底是对紫苏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啊,她们都是一样的女人、一样的遭遇,没有人再比她们互相更了解了,就好似她是她的娘家。可是紫苏却将她先行抛弃了,让她形单影只,从此她除了那个爱她的男人,再也没了能够取暖的地方。
“傻瓜,忘了做什么?这一世和你们的故事才刚开始又结束,我还不甘心呢。我在忘川桥头等你着,孟婆卖她的汤,我卖我的酒,等你们过了桥我再去赴我重生的路……这次我可不要比你先来,先来的总是惨的,谁先来、谁先动了情,谁就注定要输了……”紫苏费力抚了抚玄天凉凉的青丝,抬起视线去看不远处巍然伫立的锻凌钰:
“先来的不懂爱,伤了爱人的心;等到他懂爱了,那后来的人却已经将她受伤的心补上,什么也轮不到他了……人啊,千万不要去鄙薄别人,谁的故事不是谁的模板呢?老天爷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给每个人配上那么多个不相同的故事。”
说了这一番话,她的力气已然所剩无几了,脚底的寒凉渐渐往上弥漫,连腰间处都僵麻了。
最后凝了一眼玄铭,又抬头看了眼玄柯:“好好待我的儿,不要让他太苦。”然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那么苍白的容颜,逝去了生命却依旧风韵得让人心疼。
“娘——”玄铭哭得越发大声,少年的心伤成了碎片。
“干娘……”川儿小手儿抚上紫苏的脸,想要去唤醒她,可是眼睛却被青娘凉凉的掌心抚上,视线一片儿的黑。
“……你以为我又愿意吗?可是上天如此无情,先赏了我恨,又让我堕入了爱;待我终于明白我错了,她的爱却已经死了……我若不争取,便什么也剩不下;可我争取了,还是什么也剩不下……你叫我如何能不逼?不恨?”锻凌钰不知何时踱至身后,他的嗓音难得如此平缓,周身弥漫着一股嗜骨寒气。
嘴上说着,又对着玄柯勾唇凉凉笑了起来:“呵呵,你赢了,我输得彻彻底底。怪苍天,如此偏心,你们走吧。”
有皇城内赶来的禁卫开始处理紫苏与玄天的遗体。
……
“把他们葬在泽和园吧,那原就是他为她所建。”青娘揩着发梢,崖上寒风吹得她满头青丝乱舞。
“好。”玄柯微微点头,小心扶住青娘尚且纤细的腰身:“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便带着你与孩子远远离开。”
“恩。”青娘回他一笑:“你说,到底一个男人是先爱上女人的心,还是先爱上她的身体?……我原想知道,假如没有合欢,你还会爱上我不会。所以我便将脸化了,想要在失忆前离开你,看看这辈子自己是否有幸,可以真正得到一人之心……”
玄柯勾唇,刚毅容颜上浮起一抹宠溺的无奈:“傻瓜,我们都已不是少男少女的年纪,那样纯纯的悸动不会再有了……我爱你的身体,因着爱上你的人,可是这样的爱,你却不能说它不是真爱。因这世间,所有能够相伴到老的,都离不开那最原始的。”
他这样说亦不无道理,青娘点了点头。她亦算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变故,那些心灵相爱的,爱了一辈子却不得可,远远相看挂念着,倒还不如一对夫妻朝夕共处呢。
“走吧。”青娘道。
“好。”玄柯将川儿架上肩,一手揽过青娘的腰。
锻凌钰孤伶伶站在紫苏的脚前,看他们窃窃低语着走远。晌午的日头渐渐明朗,树影下点点黄光斑驳,明明曾经是他的女人他的儿子,如何竟觉得他们三人才是最登对的一家。
听到不远处的小儿好似叫了声爹爹,他的眼里豁然亮了亮,垂下的掌忍不住握起来……可是却不见一人回头,他的眼神便又瞬间黯淡下去。此刻,假如有谁肯回头对他说,“来吧,你也来”,那么他宁可与那人平分青娘亦愿意,哪怕分给他的仅有十分之一……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小合欢”有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涩哑哑的,好生没底气。锻凌钰摸了摸脸颊,方才明白原是自己不知何时张了口。
该死……堂堂男儿汉,如何这般拿不起放不下?
他怪着自己的心软,可是他的口却不听他,叫了一次后,胆子似乎越发大了。
“阿欢。”他又叫,声音又大了些许。
女人的背影在斑驳阳光下渐渐缩小,他仿佛又看到6岁那一年,她扎着小双鬟,挂着满脸泪花可怜巴巴的唤他哥哥。他那么讨厌她,原是要将她送去做那最卑贱的艳女,却一瞬改了主意,谴她去了厨房……
她长得真快,才不过一眨眼,立刻就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每日在路边的轿子里偷觑她,她走路总喜欢低着头,也不知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他好奇,故意在她跟前一站,大冬天的她却将他泼下一身的水,害他原本虚弱的身体越发寒凉。他本要罚她进濯衣堂,可是看到她一手的冻疮,匍在他脚前为他小心擦拭,忽然又改了主意,送她进了绣衣房……从此她的笑啊、怒啊、恨啊,全进了他的眼,再也抹不去了。
可是此刻她却在一步步走远,她这次一走,他便再也没有力气将她追回来了……他的势力他的武功全没有了,他成了最无用的人。可是他才不要半世悲伤,留下她、或留下自己,独在世间终老,都不是他想要的。
锻凌钰颤着嗓音唤起来:“欢欢。你回过头看看我。”声音很虚弱,却分明毫不掩饰的祈求……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啊,竟然在最后的时刻学会了祈求。
青娘忍不住顿了顿,终于再做不到将他这一句的呼唤刻意抹去。
察觉掌中小手微微颤动,玄柯握着青娘的指尖紧了紧,又松开。住了步子,低头凝着青娘。
青娘低下头:“把孩子给他吧……那人太可怜。”
“好。”玄柯将川儿抱下来,小心塞入青娘的怀,有些不放心地望了眼锻凌钰:“我就在这里等你。”
“恩。”青娘点头,心里头为着他的大肚生出感激与愧疚。
抱着川儿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原以为自己走了很长的路,却不知其实不过也才百步远。
两人靠得这样近的距离,她站在他跟前,却已经不是他的妻。
锻凌钰抚上青娘细碎的长发:“肚子还疼吗?”
青娘摇摇头,将川儿小心放下地:“木白的药极好。”
“……我早上还想要杀你们……你恨死我了吧?”
青娘不答,嘱咐道:“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找个爱你的女人。”
“……你曾经定然也爱过我的,是不是?”锻凌钰却不肯放过她,直直凝着青娘素白的脸颊。他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致,好似她说不,他立刻便要逆风倒下。
青娘抿了抿唇,没说话。
锻凌钰却已经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眼里生出苍凉来:“呵呵,怪我。太自负。阿姊说得对,来得早的,注定是要受伤的……对不起,我的小合欢,让你吃了这许多年的苦。若有来世,我玉面定然不会再欺负你,我们之间不要有仇、也不要有恨,从一开始到结束都只有爱……你今生不愿给我,来世却不允再负我。我在忘川桥头等你,等你来,来续下一世的缘分,你答应我可好?”
他口里又溢出一抹鲜红,今日已经留了这样多的血,他再经不住任何的激动。
青娘回头,看着百步外那道魁梧的身影,不用看也知道玄柯此刻眼里头潋滟的缱绻与忧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冒出来。
却还没意识到锻凌钰的话不对,突然脚下已腾空飞离开地面。有男人绝凉的嗓音伏在耳畔,发着狠:“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往那座桥,我怕我迷了路,来日再寻你不见,所以……”
“……不如我们一起去好了。”呼呼下落的过程中,青娘看到一双狡黠狠戾的冷冽凤眸。
玉面夜叉,得不到的,宁可毁灭了也不能留给别人……她怎么能那么天真那么心软,竟然还以为他已经心死了。
“青娘——”
“阿欢——”
她听到崖顶上传来两声熟悉的呼唤,可是身旁的男人忽然伸出一手,严严捂上她的口鼻,不容她呼吸。
朦胧中,她好似看到悬崖上飞下来那道魁梧的青衣身影,那人拽去她的裙,然后她的裙子撕裂开……接着身子便轻了,堕入了缥缈。
“唉……”遥远的天边,又传来那个黑衣俊美少年幽冥般的叹气,他说:“罪啊……这可是你欠我的呢,我的小美人。”然后他从黑木躺椅上俯□来,抓过她脏兮兮的手,抚上那道狰狞的印记。
……
“呜哇——娘——”清冷的悬崖上忽然响起小儿一声破啼,那像要撕裂的稚嫩嗓音,倒像是给方才一场情爱争战唱起了哀歌。
萧木白从荆棘里艰难站起身子,一步一步挪至川儿身旁,抱起他脏兮兮的小身子:“凌钰……你又何苦如此。”
“嘟嘟,娘亲……没有了……”川儿抹着眼泪,小小的手臂缠上萧木白肩膀,哽咽着将他往悬崖边扑去。
断情崖边寒风烈烈,有女人的裙裾在崖石上呼呼舞动。清风如玉的昔日江湖第一公子怀中揽着小儿,好似听到竹林里幽幽传出一曲勾魂的极乐笛声。
她偷偷躲在竹子后,以为自己的身体还如幼年时那般单薄,可惜他却一眼发现了她紧张的心跳。
他放下笛子,作出一副肃冷模样。他说:“出来吧,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听。”
“你吹得真好听。”她仰慕地抬头看他,手指头儿纠着衣角:“我、我就是来告诉你……我又攒了五两银子,现在一共有七十九两了。再等等,等我们出去的时候,便可以买地生娃娃了……”说完了,才发现自己不慎暴露了那最隐秘的心思,又慌忙捂住口,想要逃出竹林。
可惜他一弯腰,秒秒间将她捞在了怀里。
这世间的情爱啊,不是有缘无份,便是爱恨纠缠,少有能两情相悦的。爱了却不能得,得了却不懂把握,把握了却又被掠夺……几时由得人说了算。
小儿还在哭,小小的身子俯视着空荡荡的谷底,好似不将娘亲找出来便不肯抬头。这样小的年纪,脾气便如此执拗,像极了他的父亲。
“乖,若是他们不再,从此木白叔叔便是你的爹爹。”萧木白将川儿裹进怀里,拾起地上染了血的白绒折扇。
一道白衣身影在仓皇的情爱战场上飘渺掠过,那崖上便立时复了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咕噜……拖更的孩纸低头羞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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