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对了。
这是这几天耿林挥之不去的一种感觉。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身后”酒吧里,已经在喝第二杯金汤尼了。刚才,吴刚匆匆穿过店堂出门,看见了耿林,他们很友好地打了招呼,之后吴刚离开。耿林看得出吴刚没有跟他这位老主顾过多搭话的愿望,这让耿林心里产生了一个小小的不舒服,因为他一直是很看重吴刚这个人的。像他这样的男人耿林是很愿意接近的,他觉得在这样的男人身上有自己缺乏的东西。而刚才看见吴刚时,耿林闪过一个念头:这会儿能跟吴刚聊聊该是不错的,所以吴刚对他类似不理不睬式的礼貌多少刺激了他。他连喝了两口酒,但没有离开。
娄红被挠伤后到现在一直没有上班,也没有去他们的“小屋”。虽然他们每天通电话,耿林还是越来越不安。在他让人给娄红送花的时候,他们也一个多星期没见。耿林对此问过自己,发现自己的感觉有些无奈:他想见到娄红,但这是目前做起来有困难的事,所以不见也罢。另一方面,这么多的打打闹闹让他十分疲惫,两个人先不见面各自好好想想,也很合他的心意。那时,他曾为自己对娄红的热情锐减难过了一阵,但觉得自己还是爱对方的,于是就安心了。再有,他还相信娄红会首先耐不住,进而结束他们不见面的阶段。娄红任何时间去“小屋”找他,他都会用全部身心和热情去迎接,而不会有半点迟疑,这就是爱,他想。
但是,娄红一次也没去“小屋”找他,这使耿林渐渐意识到另外的可能性,立刻责备自己只是从自己这方面去考虑他们爱情的结局,像多数男人那样。可惜的是娄红跟多数女人都不一样,他们的关系似乎更取决于娄红,而不是他。想到这个,耿林首先感到的不是悲哀,而是心没有着落。
这段时间耿林一直处于这样的心态下,与其说跟娄红不能见面的痛苦在折磨他,不如更准确地说,与娄红关系处在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状态下更让他无法忍受。如果娄红明确告诉他,他们有一个未来,他能这样等下去,一年,两年,无所谓几年,但他们通电话中,娄红不仅没有明确的态度,相反回避谈未来。有一次,他极力引导娄红展望未来,娄红便抛给他一句话:
“谈未来很愚蠢,说穿了不过是自我安慰。”
耿林的生活在这样的半真空状态下艰难地向前推进着。下班以后的时间他想尽办法打发。没有同事朋友聚餐,没有加班,他就一个人泡酒吧。他差不多走遍了除“身后”以外所有他知道的酒吧或是咖啡馆。在那儿,他看报纸,有时觉得这样比回“小屋”好过一点儿。在“小屋”因为没有娄红,他觉得孤寂,更厉害的是他一个人在那儿独处,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刘云,而刘云是他现在最不愿想到的一个人。
现在他终于坐在“身后”酒吧,坐在他和娄红常坐的老地方,却有点儿后悔来了。平时他宁可去别的酒吧也不来这儿,是过于想念这个地方,怕一来这儿就会勾起全部回忆。他坐在别的酒吧里的时候,可以稍微从容地回忆“身后”的往日,可以专想自己愿意回忆的那些事,大都是浪漫让他现在仍然心动的好事。现在他坐在这儿涌到脑海里的都是另外一些他尽力不想想也想不明白的事,一时间他很烦。他搭眼儿看看酒巴里的几位女性,他知道,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其中的一个用几句甜言蜜语带回小屋。他现在的身体正有这种需要,他想,要解决这莫名的烦恼对男人来说最好的办法不过是搂起女人睡一觉儿。他又看几眼那些姑娘,突然就招呼结账,一分钟后,他已经站在冰凉的夜色中。
没有女人被带出来,他快走几步翻墙跳进公园,像疯子一样往前走。在他结账的那个瞬间里,他明白他难捺的渴望并不是对任何一个女人的,而是专门对娄红的,对娄红的。他来到娄红躺过的那片草地,像死去一般躺下去发现自己的身体甚至灵魂都朝着娄红。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忘记了所有具体的烦恼,身体里充斥着一个巨大的声音:只要现在能见到娄红,能把她很真实地抱紧,只要能窒息般地吻她,只要……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娄红的电话,但是占线!
他脸朝天躺着,看着斜上方水一般温柔的月亮,悄悄地弯着,牵引着草地清新的气息慢慢笼罩耿林。他把目光从月亮移到星星,心里突然变得异样,仿佛星星是娄红有时挑逗他的目光,把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弄得很软很软。“那些曾在这儿发生的往事多好啊!即使此生再也得不到,也值得了,也应该满足了。”想到这儿,他长出了一口气,烦恼和刚才的渐渐弱暗下去,一种新的情绪在这片充满启示的夜空中主宰了耿林。如果给这样的情绪命名,该叫浪漫吧。
浪漫是许多人喜欢的最佳境界,因为它温和。
耿林又拨了娄红的号码,电话通了。
在我们经历的时间里,肯定有很多瞬间是起决定作用的,是能改变生活的瞬间。因此,巧合这个词总是让人觉得离命运那么近。这个晚上,在耿林第一次给娄红打电话时,如果电话不占线,或许他们会有另外的命运,至少这个晚上全心全意可以以另外一种样式度过。但是电话占线,娄红在给一个女朋友打电话。在电话里她对女友较详细地叙说了自己的心态。娄红有着与耿林类似的心情,但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在这种没有头绪的情绪下,她也有了对性的向往,好像这身体的结合会让他们的情形明朗起来,从床上站起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女友嘲笑了娄红,说她想什么最后都要归到床上去。
“想到床上去有什么不好?!至少这感觉是真实的,你不至于让人给蒙了。”娄红坦白地说。
“你正好说反了,因为这方面原因做出选择的女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悲剧人物。”女友慢声细语地说,“时间久了,这件事就不灵光了。到那时候你怎么办?你发现你失去了选择的理由,但什么都晚了。”
“你觉得我和耿林之间只有这件事,有……”娄红小心地发问,她希望知道这个女友的看法,她觉得这个女友比自己温和,也许也聪明些。
“我什么都没觉得,我都不认识那个男的。”女友说。
娄红放下电话,思绪却没断开。她在认真想,连结她和耿林的是不是只是性这方面的吸引。但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觉得自己不该怀疑耿林对她的爱情。可是,她这份善意而美好的理解宛如流星转眼又消失了。“我和耿林根本就没有公开的生活,我连他的一个朋友都不认识,我根本就不了解穿衣服的耿林,那么……”娄红不敢再往下想,耿林的电话便在这时打了进来。
“耿林。”耿林先报名字,好像有些拘谨。
“你好。”娄红不知说什么,就先这样遮掩了一下。她没想到耿林会这么晚打电话来,已经快半夜了。
“怎么问候起我来了?”耿林有点儿不舒服。
“那我说什么啊?”娄红说。
听见娄红这句话,耿林脑袋的第一个反应是,她在这段时间里有了别的男人。
“已经无话可说了?”
“你在哪儿?”娄红问。
“刚从‘身后’出来,现在在公园里。”
“挺有雅兴嘛,月光不错吧?”娄红的话虽有调侃成分,毕竞轻松下来,它唤起耿林对过去的怀念,他多么喜欢那个轻松任性的娄红啊!
“我真的想你,红,公园里什么都没变,就是缺你。我,我……太想你了。”耿林低声说完了这番话,便等着反响。
没有回答。
耿林抬头又望那月亮,然后又望远处树林中的巨大黑暗,仿佛月光只把他在的这片草地照亮了,让他暴露出来。这并不是很久的时间,他们不过是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娄红却不再呼应他的召唤。他觉得眼睛发潮,可是对娄红的渴望并没有因此平息。
“到我这儿来,或者跟我回家。”耿林再一次呼唤。
没有回答。耿林仔细听着,哪怕能听见对方稍微有所改变的呼吸也好。没有任何声音,甚至没有电话线本身固有的杂音,世界像彻底休息了一样。耿林恼了。
“我明白了,你不再想我了,已经把我忘了是吗?”耿林提高了声音。
还是没有回答。
“出什么事了?”耿林开始担心,声音中也透出真正的焦虑。
“没有。”娄红终于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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