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疲倦潮水一般涌来。朕把所有事在脑海中筛了一遍,目前只能做这么多了。剩下的安抚群臣,镇压流言,对付刘俊,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完工的。朕若休息不好,反会输了这场仗。于是朕回宫了,在马车上小憩时,那声音又冒出来,雀跃地、怯怯地:“我真高兴!他又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走了。”
朕道:“他落下伤残,你还高兴?”
那声音道:“他变成这样,除了你,还有谁要他?”
朕不肯回答,心跳快,仿佛被窥破了丑陋的秘密。
那声音又自说自话地庆祝一阵,便消退了。朕回到却非殿,躺在床上,把明日要做的事想了一遍,很快入睡。
次日,高寒给朕更衣时,道:“昨夜天牢传来消息,说赵先生……畏罪自尽了。”
朕愣了一下,抬头看高寒:“畏罪自尽是什么意思?”
高寒道:“赵先生把腰带系在栅栏上,躺在地上把自己吊死了。太医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奴才没敢半夜叫您,怕您一宿没睡,受不住。”
朕静了好一会儿。高寒的话,朕每个字都明白,怎么连成句子却不明白了?
“下次这种事,立刻告诉朕。轻重缓急你都分不清吗?”朕说着,继续让高寒更衣,“去廷尉府!”
车来了,朕上车,脑子依旧是懵的。赵棠畏罪自尽,畏罪自尽,是朕理解的那个自尽吗?是高寒口音不对带出了家乡话?还是高寒没有说清楚是自尽未遂?一定是自尽未遂,躺在地上怎么可能自尽?
朕这样想着,竭力平静。待到廷尉府,朕朝牢里走,路上摔倒两次。终于到了那间牢房,便见张苇席上躺着一个人形,很瘦,盖着白布。那个身高,朕一下就认出是他。
两个狱卒跪在旁边,禀报了昨夜的事。
朕道:“掀开,让朕看看。”
狱卒掀开,露出赵棠的脸。那脸上因为没有牙齿,看起来像一个老头子,皮肤上出现了紫色尸斑,舌头太长,吐在嘴角边,像个蹩脚的鬼脸。
他受过多少刑?
朕道:“把他衣服脱了。”
狱卒愣了。
朕道:“朕看看他的身体。”
狱卒七手八脚地脱掉了赵棠的衣服,死人的衣服不好脱,他肚子上的血迹把衣服粘住了。朕怕狱卒太用力,拽疼他,于是走过去用佩剑割断了布料。
然后朕想了想,干脆自己动手给他脱。
脱的时候,朕才发现人的衣服不好脱,朕似乎从来没有主动脱过他的衣服,他的手臂和腿都很长,身体又僵硬,脱起来磕磕绊绊。终于脱下了,最触目惊心的就是他腿间的血坑。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个血坑。肚皮上也没有皮肤,是大片暗红色的血迦。他的肌肤上都是鞭痕,指甲全部没了,脚腕和手指关节青肿着,右手无名指骨头断了。
他的眼睛闭着,脸颊凹陷,非常瘦,非常老。
朕轻轻摸着他的脸,一寸一寸,摸着他的伤口。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身体里滋生出来,好像硫酸洒了,一寸一寸往下腐蚀,先是心脏,然后是肺,然后是胃、肝、肠子,都隐隐地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痛,痛得无法说话。那个一直藏在心里,不时出来和朕说话的声音,突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他哭得呕血,哭得断气,哭干了身体,烟消云散。
朕愣在那儿,摸着赵棠的尸体,听着心里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等朕清醒过来,身边聚了不少人,都打着灯笼。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打着灯笼?外面已经天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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