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见过田道雄一后,陈天荣再次搬入明公馆。虽然他每日忙于处理杜邵华让渡的产业,或是与明仁一同商讨企业内迁后在建事宜,可但凡能多出一点空闲,他都会守着明义,陪这个不知所措的小家伙注视当下局面。即使知道明义曾为自己对立面的敌人,可如今的小家伙,又哪里是当日的狸猫?
换做半年前,陈天荣亦或可能于明义挑明身份,选个无人的地方,两只□□,以男人的方式解决。可今日,依赖于注射药物才能勉强如常人般过活的小家伙,不是任何人的对手。再以这样的方式解决,又有何意义?倒不如骗自己,不曾知晓这一切。
就这样日日抽出空闲与小家伙一道看看报,听听广播,也挺好吧。如果可以逃避,就让他一直龟缩在自己构想的世界中,逃避下去吧。
或许是觉着女声太过尖厉,听得凄楚恐怖,帝都连广播都换了敦厚沉稳的男中音。然而这并不能减少日日播报对民众内心的冲击,恐慌与决心一同散播开去。幸好,青年人的热血总是激昂奋进的动力,他们穿梭于城市,奔涌与军前,无论是‘知耻而后勇’亦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标语,都昭示着恐慌占领下的城市,并不是一味沉沦。
可巧一日晚间,陈天荣与明义并排靠在书架背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讲着些小故事,广播中却突然传出激昂的乐章,良久才播送内容——大致讲了血鹰宛城部全员加入守备军的新闻,热情讴歌了青年们携手抗敌的伟大理念。第三方敌对势力的介入,总能使原本不共戴天的仇敌握手言和,骨子里同样的血脉,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应验。
明义感到身后一震,几步线装本藏书从高处跌落,撒下些灰尘。身旁的陈天荣背着光,手持一本看不清封皮的书,伫在那里一动不动。同仇敌忾原是令人激动快活的事情,何来这样的反应?在沉寂中,明义忽然想起二人初相识时,自己一度怀疑陈天荣是血鹰的成员。他有些好笑,自己身边怎么尽是些身份地位复杂的人,恨不得每一位心底都深藏着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早几日知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瞒了这么久,还是穿帮了。陈天荣深吸口气,迎着光亮走近明义,不置可否,只是问了句:“现在呢?”
“国之不国,还管是谁坐天下?”明义拧上开关,反反复复的赞美讴歌让他心烦。“相比之下,你应该是想动手的一方。”他清楚,自己杀过多少人,多少无辜的人。
“想过,没下得去手。”
明义还没来得及看清陈天荣的表情,便被巨大的推门声吓得一愣,转了视线。
“宛城失守,过往道路已经全部封锁。”婉瑜站在巨大的光亮中,哀婉的神情,衬着一身素袍,显得更为悲凄。“你们出来吧,我有话对你们讲。”
二人顺从的点点头,也没人想过再纠结于前一刻是否要选择你死我活的话语,就那么跟着婉瑜走进庭院,在梧桐树下落座。
“天荣,我找人联络过白小姐了,没有结果。杜老板和陈老先生出国时的随行人员中,没有她。”
“嗯。”陈天荣点头,仿佛是为了制止婉瑜即将开口的安慰,顾自说道:“这样的局面,多半都是这个结果,生死有命吧。”并不需要刻意说服自己,因为战争会伴随着无休止的死亡,活下来只是一种侥幸。陈天荣懂这个道理,也就不需要任何人再说什么。
婉瑜能理解这个消息对陈天荣的打击,也能理解这个男人的耐受力,毕竟血雨腥风中苦苦挣扎这么些年,总会看得更开些。只是有些话,总到了该说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所以我希望你们放下以前所有的恩怨,不要在产生无意义的争斗,好吗?有缘分,就好好珍惜眼前的缘分。”
一句话又将时光推向过往,两方相争多少恩怨,要算又怎生算得清?除去成王败寇,大约只剩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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