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蛮牛跑过来了。蛮牛说:“都弄来了。三十八只!”
“操,那家伙手段真高.全是用水呛的,‘叽’一声死一只,‘叽’一声死一只……”
马天成听了,默默地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片刻,他轻声说:
“弄吧。”说完,他扭头走了。
三十八条狗,三十八条冤魂,就在树上挂着,任凭老曹一个—个,一刀一刀地宰割。这应该是老曹一生当中最为辉煌的一天了。
动手的时候,他总是先要默立一分钟,尔后两眼暴出一束亮点。身量也陡地就长了一寸,那架势硬硬的。手那么一甩、一拽,接下去就是一片“噌噌……”的声响,那声音在老曹心里就是最动听的音乐!那音乐就在林子上空环绕、盘旋,随着那有节奏的。“噌噌、噌噌噌……”的声音,狗在他的手里成了一片片、一块块的布,当乐声停止的时候,一块完整的狗皮就掉在他的手上了!
……也有死不瞑目的。那两只狗眼就暴暴地、死死地盯着老曹,把老曹印在它的眸子上!老曹临动手之前,就说:“朋友,犯到我手里,你值了。”可那狗任死不闭眼。老曹就用手轻轻地去揉它的眼皮,一边抚摸一边说:“闭眼吧,闭眼吧。早死早脱生……”那狗果然就把眼闭了。
夕阳西下,马天成又走进了那片林子。这时候,浓烈的血腥气已经把林子染了。夕阳的余辉从外边射进来,林子像是被血洗了一样一片红色!狗们已成了肉们,一片片地挂在那里……
就在林子的中央,兀立着一个小人,那人就是老曹。他仿佛已经不是人了,那简直就是一挂淌血的皮围裙!人没有了,人已陷在血乎乎的皮围裙里了。那“皮围裙”就像是成了精一样,一股凶光邪邪地架在那里,乍煞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嘴里噙着一把牛耳尖刀,血正一滴一滴的从那把尖刀上滴下来……
马天成走上前去,叫了一声:“老曹。”只见他微微动了一下,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一口气来,那目光很碜的望着马天成,先是从上到下,尔后是从下到上,那分明是在寻找下刀的部位!
马天成立时恼了。他大喝一声:“疯了你?!”说着,扬起手来,兜头给了他一耳光!
随着那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把牛耳尖刀飞出去了,老曹的身子晃了几晃,勉强才立住。他眨了眨眼皮,像是刚醒过来似的,喃喃地说:“是支哇。”说着,那身架倏尔就小下去了,小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矮人。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嘘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整整一天,我就生吃了一个狗蛋。”
夜里,没有了狗咬,村子里一片静黑。那黑也像是没了生气似的,死哑哑的。
后来倒风了,风把那浓烈的血腥气灌进了村子。那风带哨儿,呜呜的,仿佛也带来了狗的魂灵,狗的魂灵在村街里旋来旋去,一家一家地拍打着人们的窗棂,就像是在哭着叫门……
后半夜的时候,老曹家的院门上被人摔了屎,还有人往院子里扔砖头!咕咕咚咚地响了一夜……
早上,只见一院子都是狗皮!
鸡叫时分,马天成一开门,见老曹在他门外的地上蹲着。见了马天成,他呜呜地哭起来了。马天成说:“老曹,你这是干啥?”
老曹蹲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支哇,这、这能怨我么?”
马天成默默地看着老曹,看得老曹勾下头去,像孙子似的。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回屋去了。片刻,他披着衣裳走出来,看了老曹一眼,说:“老曹,走吧。”
老曹一怔,说:“走?”
马天成说:“过上一段,你再回来嘛……”往下,就不再说了。老曹明白了。
只剩两个泥蛋了。
马天成眯着眼,一直在看那两个泥蛋。一个泥蛋是方的,一个泥蛋是圆的,这就是棋盘最后剩下的敌对双方……
这是平原乡间的一种棋类游戏,叫“扎方”。过去,这种游戏一般是农人在田间地头上玩的。歇晌的时候,两个人,随随便便地在地上划上一些歪歪斜斜的格子,尔后再找上一些小士蛋和树根棍,就那么往地头上一蹲,就开始对擂了。
玩法很简易。马天成一直很喜欢“扎方”,他年轻时就是一个“扎方”的高手。可以说,在马家堡,从没有一个人胜过他。后来他就不常跟人对垒了,可他仍然喜欢“扎方”。于是就叫人专门做了一个简单的木制棋盘,找本地上好的粘土晒了两种泥蛋,偶尔也跟人玩玩。有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玩,自己跟自己扎。于是,在马家堡,也就有了一种马天成发明的棋,叫做“泥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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