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男子就当以天下为念,食君之禄忧君之事。”刹那之间,豁然开朗。喃喃地、喃喃地,像是说给唐无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思绪纷杂,春末和煦拂面的微风里,那个照镜坊绿意盎然的小院中所发生的一切恍然间又重现眼前,那些叶青羽说过的话,劝诫他的,勉励他的,伴随着无奈苦笑无意间抒发了胸襟的,一瞬间涌上舌尖,“一世为人,纵抛头颅、洒热血,却换得鞠躬尽瘁、粉身碎骨,只要天下一刻太平,万民一日温饱,便可含笑九泉此生无憾,总好过终日闲闲碌碌蹉跎年华。”
闲闲碌碌蹉跎年华,说的可不就是他?
被自小禁锢在小小一方天地里的人,每天抬眼只能望见寸许方方正正的天空,身边除了一个老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有人在意他是否吃饱穿暖,没有人在意他的学问是否有所长进,没有人关心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个能一起玩笑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寥寥几人,这世上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好读书,却不能光明正大入私塾拜老师,所谓同窗之谊,所谓青梅竹马,这一辈子都同他无缘。他写得一笔好字,文章做得那般工整,却不能参选考试,空有着满腹经纶,却连个名落孙山的机会都不能有。他只能安安静静呆在他的院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夜将尽时,独自缩在街角暗影里,默默看一眼人世的喧嚣繁华。就是这样的人,念念不忘的却还是家国天下黎民苍生。这九州天下如此之大,可曾容得下一个他?这百姓众生何其之多,可曾有一人记得他的名?江山辽阔,他一心一意惦着江山,却连生身父亲都不曾替他把江山谋划。他说他身为宁氏之子,就当为宁氏尽忠。可他却只能隐姓埋名,连宁这个姓都不能有。偏偏……偏偏……偏偏还挂怀着,还牵念着,还口口声声掷地有声着,要抛头颅洒热血,要鞠躬尽瘁粉身碎骨。叶青羽,他的叶青羽啊……这便是他的叶青羽。
“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个个都念着天下,你们有胆量,你们是大丈夫,在下佩服。”两手抱拳,冲着唐无惑深深弯腰一揖到底,温雅臣扯着嘴角用力地笑,四肢百骸心胸肺腑,说不出的空荡低落,“唯有我……唯有我……”是那个连修身都做不到的。看,差距何其之大,哪里是区区“胆气”两字可解?
晃着快要垂及地面的宽大衣袖摇摇摆摆向前走,温雅臣扶着脖子,蹙紧眉头思索昨晚那朱大耳朵提起的那个郊外茶庄上的小家碧玉叫什么名?明日何不骑马去那儿走一遭?还有倚翠楼红杏闹着要的那个玛瑙镯子,待会儿路过首饰铺就去看看,有好看的就买下送她吧,那张哭花了妆的脸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再有,前些时日庆世子欠他的赌债,是不是也该让温荣去催一催?哪怕拿不着银子,从他身边要走一个美貌的丫鬟也是好的……一件又一件,一桩又一桩,温雅臣逼着自己不停地想,想得额头发胀神思昏沉,似乎就能在心底里把叶青羽三字深深掩埋起来。
唐无惑有意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不紧不慢收住脚,跟着他一同停下:“他说,倘若温二小姐走了,你心里会不好受。”
“天生可以一世无忧也是一种福气。若要说为什么是他,我自己也闹不明白。
只是每当看到他荒唐胡闹的时候,那样无所顾忌放荡不羁的模样,真是……光华耀目。所以,我希望他能这般一直肆无忌惮地胡闹下去,安安分分太太平平做个温将军家的绣花枕头。因为,我喜欢他……喜欢他挑着眉梢轻狂调笑的模样。”前方的人影僵硬伫立,温暖湿润的春风里迟迟不见回身。唐无惑望着他的背影,不催促不发怒,不疾不徐,淡淡转述,“这也是他说的。”
苍生百姓固然可贵,只是人非草木,除却天下公义,行事为人总不免三分私欲。叶青羽坦荡地说,他的私欲是温雅臣。于公,为了天下,于私,为了温雅臣。
“若非太后选中的是你姐姐,或许他不会这么做。”温雅臣直挺挺站在那儿,仿佛凝固成了雕像。唐无惑再走近一步,瞟一眼他僵硬紧绷的侧脸,目不斜视,慢悠悠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临江王允我护送他去月琉,而后留在那儿,镇守边关。”
话音未落,背后猛地刮起一阵风,未及转身,便看见温雅臣长长的衣袖自眼前飘过。前方赤红如淌血的宫门巍峨高耸,众人纷纷扬起的讶异声里,疾奔而去的身影一划而过,随之消失于宫门之外。
第二十一章
照镜坊,窄巷交错,曲折迷离,相似的黑漆木门静默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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