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客头子赚得盆满钵盂,大笑,这乱世来得正好。
烟花巷里依旧夜夜笙歌,赌坊茶馆依旧人声鼎沸,朱门后院依旧红袖添香。王侯望族对难民避之不及,视之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除却出门多带几个侍卫开路,偶尔上佛堂烧个香拜个佛,旁的生活再无分别,金枝玉叶依旧。百姓个个面色煞白地躲在门窗后,看着外面的天翻地覆,看着他人的哭嚎死生,只字不言。
这是乱世,却也不是。
人世本就如此。
薛无衣没有时间再到我这里喝青梅酒,只有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他来过一趟。他忙得来不及换一身衣服,身上还有别人的血,浓浓的血腥味散了一室。
薛无衣没有喝青梅酒,只问我要了杯凉茶。
“杀的人太多,嘴里都是血腥味。”他说。
他执刀的手依旧很稳,茶碗里却有涟漪。
我看着白瓷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问:“这回大乱过去,有不少杀手会离开杀道吧?”
杀道中人多是身不由己,况大半杀手过的都是有今朝没明日的日子,有如蜉蝣。这一回的乱,足以让哪怕是下三流的杀手赚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
“退?”薛无衣嗤笑,“雁九,杀道一旦入了,就是条不归路。杀客身上有多少条人命,没了杀道的保护,等于自寻死路。你说,谁敢走?”
我看着他放在膝上的刀:“你呢?”
我知道他是不畏惧这些的。独行杀客似在杀道之中,实际游离于杀道之外,重在一个“独”字。名动长安的独行杀客“血刀子”薛无衣,多少江湖人都望风而逃的薛无衣,畏惧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薛无衣似是愣了愣,侧首望着窗外火一般烧过半边天的落霞。半晌,笑意寡淡,带着些许自嘲:“雁九,我已经离不开这刀头舔血的日子了。倘若我离开杀道,不再杀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兴许……会成个疯子?”
他轻笑:“谁知道。”
“可是雁九,”薛无衣说,“我不能停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杀人,但我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停下来,否则我就完了。”
他茶碗中的涟漪始终没有散去。
杀客必须心定,手稳,方能一击毙命,再悄无声息地退去。茶水起了涟漪,薛无衣的心已经不定了,离手不稳亦不远了,他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件事。这时候他应该立刻离开杀道,否则他迟早会死。
薛无衣却说,他停不下杀人的手。
他在求死。
那日薛无衣喝了半个时辰的茶,又匆匆离去。
我在窗前坐了很久,闭上眼,想起了很多人和很多张面孔。薛无衣年少时肆意的大笑,苏秋池永远带着宁静浅笑的面庞,石秋风黑亮清寂的眼睛,怀玉望向天空时明媚的笑容,方寒花小鹿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方屠夫憨厚淳朴的脸,方娘子安宁快乐的笑靥。
还有那个落霞满天的黄昏,薛无衣终于得了一个小门派门主的青眼,兴奋得冲到旷野上发足狂奔,仰天躺倒在泥土上,张开双臂,朝着苍天呐喊:
“再活它个五百年——!”
空巷里有犬在狂吠,霎时惊醒。
睁开眼,屋外大雪纷飞。
☆、陆·石头
石秋风回来时,寒鸦嘶鸣。
我被鸦鸣声吵得睡不着觉,干脆起身,取了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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