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江户幕府第九代将军,名叫德川家重。父亲自小身体孱弱,手足常常抖动,似乎不受控制。虽是这样的身子,父亲对男女之事有异常的兴趣。做了将军,更在大奥置了许多侧室,母亲只是其中的一位。
母亲本名幸子,是地道的京女,梅溪中纳言家的女儿。梅溪家虽不是顶级公家,也算堂上公卿。母亲本会嫁一位风雅的公家夫婿,在京里安度一生,和千里之外的武家将军扯不上一点关系。
可世事难料,自从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以来,将军迎娶公家贵女为御台所(将军正室)成为定例,伏见宫家的増子女王与当时还是将军世子的德川家重订了亲,即将成为下一任御台所。在公家贵族们眼中,江户山长水远,民风也剽悍。为了傍身,増子女王在各公家遴选侍从携去江户,母亲被选上了。
从没离开过京都的母亲风尘仆仆到了江户。当时有德院(八代将军德川吉宗)身体康健,父亲还只是将军世子,成日缩在千代田城的西之丸,与女中(侍女)们调笑取乐。増子女王住进西之丸,按武家规矩改了称呼,被唤作“御帘中”。御帘中不久怀孕,却不幸早产,孩子刚落地便没了气息。御帘中产后失调,一个月后也随孩子去了。
御帘中去世,侍从本可以回京都,母亲正打点行装,又被留下了,改在父亲身边伺候。三年后生下了父亲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幼名竹千代的他。
如果当年母亲回了京都……可能会好些。
都说人在夜里更软弱些,确实如此,他觉得眼角有些湿意。伸出一只手,打开枕边的黑漆葵纹莳绘匣,里面是吉野纸。吉野纸原本柔软,又被女中们揉了又揉,再展平装在匣子里的。
随手拈起几张,在眼上按了按,又轻轻揉成一团。
狂风撞击着窗棂,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隐隐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守在隔壁的护卫盹着了吧。按规矩他们该彻夜不眠,可冬日夜长,最健旺的青年男子们也敌不过睡魔。
青年男子。将军家治扯动嘴角笑了笑。自己也只有二十四岁,可心境却苍老了。
母亲被关禁闭时他才七岁,表面不动声色,可什么都清楚。当时祖父有德院已隐居,退居西之丸,不问世事,父亲做了第九代幕府将军。他去西之丸看望祖父,假作不经意,渺渺说起母亲被囚的惨状。有德院用怜悯的目光瞧了瞧他,忍不住叹气,轻声说哪怕犯了滔天大罪,毕竟是将军的侧室、世子的母亲,怎能如此折辱?说完派护卫通知父亲,把人放了出来。
其实,母亲哪有罪?只是时不时规劝父亲而已。父亲身体不似常人,自幼不爱见人,只在女中堆里厮混。做了将军仍是不改,对政务不感兴趣,青天白日也留在大奥,与侧室们饮酒作乐。母亲看不过去,忍不住多说几句,没想就触了逆鳞,遭了无妄之灾。
有德院发了话,父亲也不得不依。母亲重获自由,重新过上了锦衣美食的生活——毕竟,她是将军世子生母,按规矩说,是大奥地位最高的女子。可大奥是什么地方?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场。父亲侧室众多,母亲生下世子,拔了头筹,人人恨得眼里出血。母亲被放出来,侧室们来抚慰,嘴里说的天花乱坠,眼神却是冷冷的,带了丝嘲笑。
母亲是骄傲的公家女子,被□□起来,没一索子吊死已是坚强了,如今又受这样的羞辱。从此母亲像变了个人,除了万不得已,再不踏出房门一步。在房里坐着也是呆呆的,双目空落落的,似乎已神游天外。他悄悄地望着母亲,一言不发,不敢打扰她。
母亲活得辛苦,全是为了他。因为将军世子的母亲若是自害,最受影响的就是他,毕竟父亲还有个幼子,是最受宠的侧室阿逸夫人所生。
三年后母亲死了,死时骨瘦如柴,脸颊深深陷了下去。奥医师说是脾胃虚弱,饮食不能滋养身体。他觉得母亲是死于心碎。她终日郁郁,死了才是解脱。
父亲倒一直活到现在。年过五十的人了,身材瘦小,颈项细而长,显得头颅格外大。脸色青白,眼神混沌,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有身边侍从大冈出云守忠光能听懂那些含混不清的语句。可大冈忠光今年春天一病不起,没多久撒手人寰,只活了四十八岁。父亲失了左膀右臂,心灰意冷之下退往西之丸隐居,成了大御所。他带着御台所搬往本丸,做了江户幕府的第十代将军。
和父亲一样,他的御台所也是宫家出身,闲院宫直仁亲王的第六女伦子女王。他十二岁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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