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那关公像前面,指着他脸上的老鼠血,厉声道:“关老爷,你没有眼,你……你什么都看不见!你什么都看不见!”
声音在破败的厅堂中回旋了许久,打落了簌簌的灰土,惊起一窝老鸦。
关老爷岿然不动。半只血糊的泥眼大睁着,对这个腐朽的厅堂怒目而视。
武松对那关老爷瞪视了好久好久,才突然看到墙角另一个人影,意识到这里的第二个活人。
他慢慢走过去,像对她讲故事一样,宣布了一个毫无悬念的结尾:“我大哥死了。”
潘小园什么都不敢说,悲恸,更害怕。武松的眼里干干的,让她觉得他会疯。
她只有点点头,试着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默,把他带回现实中来。
“是不是要……要……入土为安?”
武松神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几乎是顺从地点点头,来到那关公像前面,乜着眼,将那缺了半边脸的关老爷瞪了一瞪,随手抓住那腐锈的青龙偃月刀,一使力,咔的一声折下一半。接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破庙后面。一株高大的古柏下,土地松软,嫩绿的青草正争先恐后钻出来,阳光下舒展着第一片叶子。
他跪下来,用关老爷的锈刀一点点的掘坑,没多久就汗如雨下,胡乱抹一把,仿佛不知疲倦。潘小园帮不上忙,但又觉得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躺在一旁的武大。
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去县里……置办棺木?”
武松手上不停,摇摇头,“你以为我还是阳谷县都头吗?”
潘小园这才意识到,他在阳谷县闹了这一场,已经不知道把多少条大宋律踩在了脚底下,眼下说不定已经有人开始给他画影图形,拟定赏金了。
武松又说:“不过他们办事慢,今天不会寻到这里——关老爷像底下神龛里有些碎木板,烦请带来。”
潘小园连忙照办。少见的跟他合作愉快。坑已经掘好了,木板被清晨的露水濡得微微湿,慢慢用袖子擦干了,垫进去,做成一个小小的墓穴。武大的身量本就不高,这一点碎木恰好够用。
武松低声祝祷:“大哥听禀,如今兄弟已是法外之人,仓促之间,权宜留你在此。等日后流离稍定,再带你回清河县老家,与父母祖宗团聚。你在世时软弱,今日死后,不见分明。你若有甚冤屈,兄弟一一替你讨回公道。”
说毕,抹平浮土,洒水作酒,放声大哭,十里凄惶。
潘小园也想祝祷两句。可她能对武大说什么呢?是抱歉占了他原来娘子的身子,还是抱歉没能帮他改变必然的命运?是抱歉她教会了他自立自强,却依然没能帮他逃过现实的残酷?抱歉虽然未曾背叛他,却也没有给他生个儿子?
摸摸袖子里那纸休书,她觉得她大约已经不需要武大的抱歉了。
武松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用锈刀慢慢磨着,去掉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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