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更多,但脸上已然笑出来,片刻恍如那半池的雪又经春阳融了,终于只剩下暖泉。
他薄唇微动,身边儿太监已长声道:“诸人免礼平身——”
我们一队便统统磕下头去:“恭送太子福驾。”
再从地上爬起来,我回头见他已走至禁城墙根儿。一队的人拥在我身前身后,没见过储君模样儿的都在兴奋说道,还有几个知道我是侍读的拉着我问着什么。
然我自然没能听进去,只背过身来倒退着走,极目去望,唯独不过想再多看他两眼。
可两眼所见,也只是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未见时大约觉着单看衣袂就已足够动人,可甫见之下,哪里又那么容易知餍?
“回头啊。”我在心里叠声叫他。我脚下已极尽放慢了步伐,沈山山在后面叫了我好几声我也顾不上。
眼看他已要拐过墙角往南,我心里叫了那样多声他也并未回头,终究在他快要拐过去的那一霎,我忍不住低声叫出来:“回头啊。”
就在沈山山已为催促我赶紧跟上而从后拽住了我胳膊往前拉的时候,我看见禁城墙根儿下,皇上竟真的应我所言在那拐角处停了下来。
他顿在那里,片刻,似是踌躇,也不知是不是不舍。那一顿并不很长,下瞬他到底回过头望来。
他真的回头,他真的看见我,我就真的笑起来——那刻一心直如鸿鸥于旷野振翅,千万树花在寒冬腊月全开了——我大概已经不知还要如何才能笑得更好,也好似怎么笑都会不够似的。
沈山山拉我退了一步,我踩在地上就觉出右腿很疼,但那时我却想着绝不能跛一下,一下都不行。
那时我竟觉着,之前那挨揍挨骂都很值得,听那老学究吊嗓子也都全部值得。
我想就算我腿真断了,我再被多打几次多训几句,那只要这些最终能换他一回头,能换他这一眼,那真是怎样都很值得。
【佰伍柒】
后来一路走去御史台我都更明媚,好似要飘起来随云去,一如胸骨下装的不是心肺是唢呐,只差不能滴溜溜地吹出来。
满脑子也不知想着什么,我拐弯儿过槛儿全待沈山山拉我两把,周围人说什么更确凿记不得。
真是到了台里领了事儿,一盘子叠的四方的乌黑补褂捧在我手里头,我才渐渐回神。
那时御史大夫落教是台里供起的提训,他字字铿锵:“一朝入台断游思,亲缘恩义弃如尘。双目只望金殿上,满心唯有圣贤魂。此训乃祖皇帝爷御笔手书,望诸位入台之后,都能时时谨记。”
谨记倒是谨记了这么多年,可我到现今都觉着,我整个人同这训全然是反的。
当时瞅着补褂上那些细密穿插的针脚,我想起我最起初、最小的时候想进御史台,心思真正单纯,竟是为了日后能给我爹造的反篡改罪证。那时候我还怕自个儿进不来,便作想定要将沈山山弄进来,还从来跟他说道御史台才是最好的,别的部院儿都是渣渣,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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