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此言,谢祈也一笑,遂从那只高举的手中将杯盏夺过一饮而尽,斜倚在团垫间,未尽的酒液便顺着颈项流入衣襟之中。
那女子又为他连斟数杯,他都一饮而尽,直到壶中也空空如也。
“……你不必如此。”
“大人所言何事?”
“……我虽来此次数甚少,却每次都能遇见你。这酒价值不菲,却次次都能饮到,这个隔间,每次必是无人,布置又皆是我心中所喜。还有便是,身为此间主人的你,却亲自为我斟酒。”
那女子闻言也并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垂目将杯盏收拾一空便跪着退出隔间,临关上门时,她又望着谢祈微微一笑道:“大人不知,我平生最爱的,便是有故事的人。”说罢径直起身,消失在回廊深处。
谢祈当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或者说,是个有故事的鬼。
半年前她还是当今天子的长女,虽然从出生之时起便有不祥之名,惹天子嫌恶,然而毕竟有公主之名,一切用度上未曾亏欠太多。自那次病中师尊推演星盘,望着她的目光中多有惋惜,她便知道结果大约不好。所以在极乐宫昭阳殿中被鬼差用铁链子勒住脖子带走的之时,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有点担心泓从国子学归来闻听噩耗会过于伤心。
一年前元后殡天时的情景尚历历在目,一母同胞的弟弟泓已初成少年,脸色苍白双目微红,神情却端庄沉稳,只是一头乌发中藏着的孝带白得扎眼。皇家礼教森严,身为皇子必然不能喜忧过分流露于神色,只有在大殿深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悲怆从心底深处袭来之时,泓才有些孩子的样子,伏在她怀中的身体无声地颤动,温热的泪水浸湿厚重孝衣。
然而没想到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年,相同的情景便即将再次重演,只是这一次大约要留泓一人面对。她虽心中不舍,但那两个来收魂的鬼差对此情景也是司空见惯,并不容她分辨,用勾魂链一锁,便直接将她拖着上了路。
过了鬼门关便是黄泉路,黄泉路尽头便是奈何桥,滔滔忘川从地底流入天际,岸边盛开妖艳的彼岸花,无数被红莲火洗净前业的魂魄于此间排队饮下一碗孟婆汤,纵身投入忘川,开始新的轮回。
然而轮到她时,孟婆拄着杖端着碗,满脸皱纹的脸抬起来将她从上倒下打量一番,却桀桀笑得阴森:“这生死薄上原没有你的名字,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说着便将手中的碗递给她身后之人,那些人便一个个走过她身边接过汤饮下,又一个个消失在了桥边。
后来冥界的司命也说她不能轮回,问及原因,也只得一句冷漠的“天机不可泄露”。她也曾惴惴不安追问司命那可否重回人间,那个乌鸦化作的男人淡淡望了她一眼道:“放你回去也无妨,只是须得替我做一件事情。”
于是十日之后她便又重新回到了人间,只是这次依然是个孤魂野鬼,在山野间游荡却到底走不了太远,等了许久之后才遇到了一个濒死的年轻人,鬼差带那人魂魄走的时候她便趁空而入,许是司命早已吩咐下去,那两名鬼差并没有为难她,见她占了那行将就木的身体也随她去了。
万分庆幸之下虽然这身体是个男人她也顾不上挑剔,翻了翻那人少得可怜随身之物才知道他姓谢名祈,是个书生,却不知为什么孤零零一人在郊外等死。好在她生性旷达,在心里默念这身体只是暂时用用,等回到帝都找到师尊,说不定会有办法重回原身,如此身份接受起来倒也坦然,几日后逐渐适应新的身体,也便习惯自己如今是那个名为谢祈的男子了。
然而冥界一日,人间一年。等到三个月后谢祈从瀛洲千里跋涉重返帝都,一路上所听、所闻、所感、所知皆已人事茫茫,才终于接受于他而言的三月零十天已是人间的十年又三月。
帝都十丈城垣连绵不绝,恢弘的朱雀门缓缓洞开,他和一群从天微微亮便排队等候的褴褛平民一同通过城防戍卫的层层排查,涌入城中。
走过长长的拱道,沿着宽阔平坦的长安道便直通向极乐宫,光滑的青石路两道车辙深如刀刻,道旁的街市更迭了几重,不复去年上巳节偷溜出宫时的样子,桥边春生的新芽已作老树,路过时才发觉竟已长的这么高了,熟悉中带着全然不同的陌生。
他不由自主便走到威严的宫门前,记忆中不久前新起的第三重宫墙也已朱漆斑驳,隐约可见宫阙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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