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庆拿起生菜叶包好的烤猪肉,三口两口吃完了,接着又说:“只是我已经接受了生活对我而言呈现出来的样子:它是不方便的、充满障碍的、甚至有时候是会人出洋相的——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想:啊……原来是这样的。接着我就会对自己说:它就是这样的。重复几次之后,我就会完全接受现实。——即便这里面多半有些逼不得已的成分,那也只好尽量在别处找些补偿自己的方式,有点类似于人体器官的代偿功能。”他偏过头,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能感受到明蓝所处的位置,他眼睛的方向正好对着她的眸子,道,“关于‘代偿’这个词,我想对于学医出身的明蓝小姐应该很了解吧。”
“某些器官因疾病受损后,机体调动未受损部分和有关的器官、组织或细胞来替代或补偿其代谢和功能,使体内建立新的平衡的过程。”明蓝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喃喃地道出了“代偿”的含义。
南庆笑得很温暖:“我并不太清楚专业的解释,以我自身的经验来看,失明之后,听觉和嗅觉都变得格外灵敏,这未尝不是一种人体的平衡。”他说,“江淮,也许受伤之前,你立志做一个音乐家,从来不晓得自己也有经商的天分,可现在,你不也把自己家的酒店经营得很出色吗?”
江淮的眼里有碎光闪过,低头,他重新盛起一小勺炒饭,发颤的手臂终于够到了嘴唇,他张开嘴,把粥送入口中。因为不能完全控制好手臂的力量和方向,仍有一些粥水在嘴角流下半透明的痕迹。明蓝见状,忙用餐巾为他擦拭,他眼中的光芒渐褪,只留下一丝苦笑。
许是因为长久的静默,让南庆感到有些不安,他的脸上露出不知所措和抱歉的神色:“我是不是太多事了?我只是不想你太自苦。”
“其实你说的未尝不对。只是我……还没有找到一种可‘代偿’我手足功能的方法。南庆,我可以毫不隐瞒地对你坦白,你说音乐可以救赎你,它却无法救赎我,所以我放弃了它;至于酒店的生意,那是我让家人安心的道具,也是我维持尊严和体面的盾牌。”
江淮示意明蓝撤去食物。明蓝照做了,没有再勉强他多吃。收好了轮椅桌板,她抬起身,看见时薇朝江淮这边走过来。下意识地,她从江淮的轮椅前走开,绕到了南庆的座椅旁边。
时薇身边还带着两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看上去像是一对夫妇。站定后,时薇对着南庆道:“阮先生,原来您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您的父母也大驾光临,要不是他们跟我说,刚才在台上演奏独弦琴的人是您,我还不知道呢。”
南庆的脸色一变,摸着座椅的边缘,他局促不安地起身,用越南语对着来人说了一句什么。
那对夫妇中的妇人拉住他的手,也说了一句什么。南庆一边摇头,一边轻声回复她。之后,那个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带着那个妇人离开。整个过程,南庆显得礼貌而疏离。
那个妇人走了两步,回转过来,用中文对南庆柔声说道:“庆,我希望你记得,我们好歹是一家人,就算你不当我是你的母亲,我也总是你……。”
南庆僵立着,他的唇角微颤,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最后,他笑着说道:“您说什么呀,我们当然是一家人,我现在住的地方,也是家里的老房子,并不是外面。我现在挺好的,做自己喜欢的事,交自己喜欢的朋友,我不回河内,只是因为我习惯了一个人的清静。再说,弟弟高中的学习紧,之后还要考大学了,我平时每天都要练琴,吵着他不好。”
“那好吧,我就知道我也勉强不了你,”那妇人拉着他的手说,“你一个人住,千万当心。”
南庆主动反握住她的手,“妈,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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