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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绮节吸了吸鼻子,复又盖上盖子。
吊子底下的四方灶中,炭火噼里啪啦,烧得一片红艳艳,烘得她脸颊直发烫。
她今天出过门,身上穿得有些厚实,再被这炭火一熏,热得脊背有些发痒。连忙退后几步,掏出手帕抹了抹额头,随手从灶间的谷糠堆里摸出几个红苕,拿铁钳一一夹了放进灶边,埋在温热的灶灰里。
净过手,再回到灶间,宝鹊已经晾晒完衣裳,正坐在灶膛前的小马扎上,往里头添柴火。
周氏炸了一碗面糊鲫鱼仔,又炒了一碗扁豆,一碗白米虾,一碗豆角,一碗嫩莲子,接着便烧半锅开水,将舂好的稻米倒进去煮。
李绮节连忙道:“婶子,待会儿米汤别倒了,我好泡锅巴饭吃。”
“煮了藕汤,还吃什么锅巴饭?还是多喝几碗肉汤好。”周氏揭开锅盖,用勺子搅动沉在锅底的大米,怕底下粘锅:“米汤我都留着,要给间壁朱家娘子送去,他家小郎君奶水吃不饱,现今都是煮米汤给他吃。”
李绮节往日里最不喜欢朱家人,闻言便不高兴道:“作甚拿咱家的米汤送人,她自家的米汤呢?”
刘婆子拿着一把磨得雪亮的蒲刀,蹲在地上,一边斩鸡块,一边笑着插话:“三娘以为人人都像咱们家,顿顿都能吃白米饭?连镇上的财主老爷都不敢天天吃米饭呐!也是官人和太太勤谨,又会过日子,也舍得与一家吃喝,家里才吃得这般好。乡下人家,一年到头,大半都是吃的豆饭、苕饭加米糠。老阿姑扣扣索索,只晓得存私房钱,他家大郎整日苕吃哈胀,啥都不干,还跟着一帮浮浪子弟赌钱吃酒,把好好的田地、果林丢下不管。朱家娘子跟着老阿姑过活,一家几个小娘子,每日都只吃两顿饭,餐餐都是寡水面条,要不就是蒸豆糠馍馍吃,把几个好好的女伢仔瘦的咧!只剩下一把骨头!如今好容易生了个小孙孙,老阿姑也不晓得心疼,照样不肯给朱家娘子炖些汤水补养,还整日作怪,嫌弃朱家娘子没奶水。”
老阿姑是间壁朱大郎的老娘,因着辈分高的缘故,邻里都要尊称她一声“姑”。这老婆子长得精干细瘦,为人最是重男轻女,又小气吝啬,整日守着家里的私房,不给儿媳、孙女一个铜板。
朱家娘子前后生了三个小娘子,不晓得招了老阿姑多少白眼。
今年春天朱家娘子终于生下一个小郎君,老阿姑便整日抱着小郎君不放手。然而她再心疼孙子,终究还是抵不过私房要紧。宁可厚着脸皮一家一家去求人家蒸饭剩的米汤,回家煮些米汤甜水与小孙孙喝,也舍不得费钞买些鸡鸭米粮,与产后虚弱的朱家娘子调养身子。
李绮节不喜欢老阿姑,身为女子,却将自家孙女视为猫狗一般,任意轻贱责骂,也配得起乡里人人尊她一声“姑”?
李绮节也不喜欢朱家娘子,身为人母,懦弱无为,眼见自家骨肉受苦,却无动于衷。她饱受婆婆老阿姑和丈夫朱大郎的欺侮,确实可怜。但她不思反抗,反而养出一副欺软怕硬的刻薄性子,将自己的悲苦尽数发泄在三个女儿和周围无辜邻里身上。
李绮节住在李宅时,常常听到朱家娘子打骂几个女儿的声音。大冬天里,烧得通红的铁钳,直接往女儿身上抽,也不怕烫坏女儿的皮肉。
而朱家三个小娘子,因为天天挨打,缺衣少食,个个都养得强盗贼子一般,泼辣精明,厉害得很。
但凡乡里谁家小儿无意间冲撞朱家,朱家娘子就带着几个小娘子,如市井泼妇一般,滚地撒泼,嚎丧不止。
旁人见她们母女四个命苦,多半都怜惜有加,也不忍苛责。反而纵容得朱家老小愈加无法无天。
李绮节和朱家大娘子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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