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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沙弥先拍手贺道:“顾四先生,竟有这等巧事!这可不是故人吗?”

“说来确是有过一个顾家,与我府上最投缘。云顾两家结定过一双玉符。只恨奸佞当道,圣朝变乱,转眼已是三十多年了。霍雩不敢失礼,只是,先生既言称故人,可有什么凭证?”

顾四扬手,抖出一把系着红穗子的白玉小梳。

却说这京中云家,先祖美谥忠武,有开国镇边之功。两代娶得宗室女,子弟大多袭官朝中,交结世族,广置田产,通得四海商帮。

云公讳远信,字宗昭,少喜游历,结交人物,其后弃笔从戎,乘风破浪,为威震夷狄之彪悍虎将。壮年时,云公奉命远赴边关极北之地督战。时值大雪封城,他与守城将士身受寒湿之苦,煎熬数月之久,自此落下病根,老后时感头痛身重、筋骨乏力,咳喘不休,半身以下如沉冰里、如埋雪中。自今年初蒙受圣恩致仕以来,云公赋闲在家,卧病静养。

云公有两兄弟,一长姐。长姐远嫁。二弟云远仁,字留曦。三弟云远儒,字明甫,任职礼部,如今遍阅卷宗、遣人打探,终于探清了顾四的底细。这顾四先生本名顾言,字行谦,家中排第四。他祖籍晋陵,少年得中进士,累迁长史,在广陵任职四年后即于去年初秋自请归乡,为寡母顾丁氏服丧。他现今是晋陵城中崇文书院的一名教书先生,乡人莫不称其才德,算得不丢天子门生的头脸。

云府筑在白云坡上,背倚数山。百间楼馆厅堂顺其山势层叠杂建。朱漆正门一开即见一片荷池,左右沁泉廊通向鹿鸣厅。东起烟画轩、玉芝堂,西卧枕峦阁、观月楼。凉亭药栏散布其中,廊桥相通,花、径深深。飞红滴翠,石怪水清。

一日闲午时分,小僮霍雩等仆从领顾四先生进了云府,过了正厅,穿过偏堂,转过几道游廊,请他在凤鸣台歇脚。凤鸣台高筑于梧桐林间,取“凤栖梧桐,清声玉碎”之意。新翠叠影,鸟雀啁啾。

霍雩等人用一只径约一尺二的水墨玛瑙碟子奉上了些鲜果细点。有岭南的龙眼荔枝,西域的葡萄石榴,有富春茶社的牡丹卷、白梅酥和山茶饼子,凡此类等,无所不具。顾四谢过,拣着两三样尝一尝,随后便枕梧声雀鸣而眠。许是舟车劳顿,人已疲极,这一晌竟然无梦。

待得他小睡初起,已是暮色四合,一轮残阳沉沉欲坠。他随霍雩下了凤鸣台,转过几弯流水,几壁山石,出一小拱门,在依稀竹影中方得见漱石居。

漱石居是前年专为云公养病而造的一处居所。顾四稍一抬眼,心忖这门楼上的“漱石”二字,狂草若风,不输气骨,正合云公闲散心境。他已是个卸去官职的白首老翁,想必倦于宦海沉浮、战场拼杀,惟求养老而已。庭内有山有水,杂植花木,散养着五六仙鹤,或卧或立,或振翅水畔,或踱步松下。花枝叶影间有一扫地老仆和一灰衫药童正在谈笑。一老一少见有来客,便拱一拱手,退在一旁。

小僮霍雩躬身请进顾四,设座奉茶,点灯相照,引与云公相见。灯座作灵鹤衔芝之态,烛火跃动在鹤目间。漱石居内尤为清雅简素,无非列着两架书,供着一盘黄佛手,置放了几盆兰草而已。云公榻侧架着一炉黑红的火炭,放下一道纱帘,又设一洒金素色屏风相隔。屏风灯影朦胧中,顾四不见其人,惟闻其声,重浊嘶哑,间或微咳,尚存朝臣家主之威仪,但已是十分苍老了。

霍雩拱立在侧,悉听吩咐,把顾四那半副玉符递去帘内。

世上惟剩云公一人心知这玉符分阴阳,顾家执阴,云家执阳,榫卯机关开合,一双姻缘符便可合二为一。云公强打八分精神,双手稳稳地接过阴符,睁大了昏花老眼,对光把它端详摩挲一番。此符长仅二寸余,形如新月,玉色白如凝脂,可惜似曾被人摔过,有三道裂纹贯穿头尾,之后又用金漆填补好了。他从枕下悄悄摸出一副系着蓝穗子的阳符。阳符固是他贴身所藏之物。姻缘阴阳二符相合,天造地设,恰成一对。

云公枯手一颤,两行热泪滚落在怀,眉眼皱成一团,把一对姻缘符轻轻按在心口,仰头无声地哭道:“三十二年了……”

三十二年了,前尘往事,已不可追;半生羁绊,情如梦碎。蓦地一阵悲恸,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真真是天崩地裂、无可回头。千般愁、万种恨齐齐涌上心头,势如奔马惊雷,猛不可当,化作一口殷红的血喷将出来,飞溅上了屏风。

霍雩大惊失色,急呼来人。外头那药童闻声疾奔进门,险被一道门槛绊倒,连忙献上人参三宝丹来应急,又飞也似的出门去城南莲花观请梁丘大夫去了。

那顾四见状亦是震惊非常,身子一僵,心中大叫不好不好,正不知如何收拾这祸事时,却闻云公喘着气道:“不必吃它,不必吃它!我病在心不在身,岂是人参三宝丹能治的?再说,我久病缠身,胸中血已成瘀,方才吐出这口血才舒服些。雩儿,来吧,快快扶我这老头子起来,快快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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