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死!云良嬉笑着拿手指去逗它,它不情愿地蜷了蜷身子。云良又像倒三角那样把它倒在手背上,手背吃了一痛,被杨辣子辣着了!他急忙甩手,杨辣子被甩回树上。这虫子专辣有汗毛的地方,他倒忘了!从前有人跟他说,他姓杨,杨辣子也姓杨,他们是自家人,所以杨辣子不辣他!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云良老早领教过了,他叫大头把杨辣子逮着放他脖子里,结果……结果,反正是他见了杨辣子,后颈脖子到脊梁骨就阵阵发疼!
打完农药,云良妈从下湾牵来春林家的牛,拴在门口的树上。不久,春林扛着犁耙也来了,他要给云良家犁红薯地。不到晌午,地便犁完了,春林要走,云良妈拉住他,留他吃晌午饭。春林直说:“莫麻烦!”云良妈说:“那就进屋坐坐,喝杯水。”春林进了屋,云良妈倒水,拿烟。坐了会儿,云良妈起身进了房里,又出来,说:“大佬,就一盒烟,你拿着吃!”说着,把一包东西往杨春林手里塞。春林忙站起来,瞟了眼云良妈递来的东西,说:“烟我不客气,拿着!手巾我不要,你拿回去!”“拿着,擦把汗还可以,也不是值钱东西!”“真不要,我屋里手巾多得很。春上盖房子还剩十拉条!”春林就要走,云良妈压低声音说:“大佬,拿着,莫嫌少!”就把几张钞票递去。春林从里面抽出三十块。云良妈推着:“那不够!剩下的也拿着,给黑蛋买点营养品!”“够了,哪能拿那多!再莫推来推去!”春林摆摆手,走去牵牛绳。云良连忙跑出去,跟他搭手抬犁耙,一径送到春林家里。
正午,云良站在葡萄架下乘凉,日头透过葡萄叶子,漏在打了水泥的地上,稀稀拉拉,像碎了的刀片。葡萄没透亮,这是白葡萄,等它变成亮珠珠的,就熟了,汁水多,甜,比洋葡萄好吃。云良捏了一个塞进嘴里,嘣地咬开,酸得他浑身打个激灵。妈在厨房喊着,叫云良去菱角塘瞧水泵。埋水泵的水面下旋了个大窝,乳白色的水管卧在草里。草林里开了几朵金银花,因为是迟开的,所以不怎么香。云良摸了摸水管子,水管子热乎乎,管子里是圆鼓鼓的水流。菱角塘在云良家花生地下,因为没人管理,就成了野塘。常有人去洗菜洗衣裳,猪牛也去饮水,可野草还是多。不像门口塘,村里每年要兑钱往塘里放鱼秧,过年时,鱼长得肥了,就请下湾二胡的公公来打。二胡的公公有幅黑漆漆的小木船,很有些年代,塘里打鱼,他都要把船扛去,坐上船,在塘里摘菱角也方便得很!塘里的野菱角,身上的刺又尖又长,剥出来的米儿只有豌豆那样大,但是又甜又脆,汁水冰凉冰凉!可那老头子从不叫小孩子上他的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年里头他最忙,请他打鱼的人多,他不在人家里吃饭,也不要人家钱,但每次打完鱼,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从鱼堆里挑几条好鱼背回去。
河沟里也有人在抽水,抽水机子轰轰叫着。里面的水折了半截,露出河底湿湿的淤泥。水浅的地方已有鱼儿晃着乌青的脊背在水面上游,水再折一点,就有人背着电瓶来打鱼了,村里的妇女小孩也会提桶拿盆儿奔过来捉鱼。不时有戴着草帽扛着铁锨的人在田里穿行,秧田里蒸出来的热气扑在人身上,黏呼呼的。
云良家跟三奶家共用一个水泵,水泵是三奶家的,水管是云良家的。三奶家的田在云良家田的下峰,所以云良妈在田埂上开了一个缺口,乌亮的水流从水管里挤出来,便由云良家的田过到三奶田里了。傍晚时候,路上起风了,冲天柳和槐树的叶子动了起来,跳着轻便的舞蹈。不久,日头下了去,天上压几朵乌云,热气骤然消失。流着汗的人享受风从脖颈上跑过的凉意,嘴里哎呀的叹一声。鸡婆领着小鸡崽儿在凉风里跑,鸡毛被吹得像蓬裙一样张着。风在塘埂上和田埂上的茅草里打个滚儿,豆大的雨点就下来了,啪啪的掉在灰堆里,钻出一个个蚕豆大大湿印子。
云良跟三爷一个跑着收水管子,一个起水泵。三爷脚上踩了鱼,急忙腾手去捞,鱼没捞到,人却扑进水里,这下草帽不用戴了,全身湿透了!他啧啧嘴道:“可惜,说不定是条大鲢子!”妈撑着伞,正要去接,云良已抱着水管子回了。妈找来干净衣裳,叫他换上。云良站在石檐上,把换下的裤子踢到墙根儿下,拿干手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只拿了条短裤头穿上。这时,雨真下起来了。鸡们咕咕地挤在门楼里,燕子、乌鸦和啄木鸟都进了巢儿,晚归的雀子抖着淋湿的翅膀,焦急的往家里赶。外头只剩下雨声。云良妈叨念着:“瞎抽了一天的水……不过,终于下雨了!晓得给红薯地里撒点火灰多好!”雨下了半个多钟头,煮黑饭的时候到了。
鸡歇了橱,云良妈冒雨把猪喂了,料想下雨天没什么人来,对门外头唤了几声狗。狗却从厨屋里跑了出来,她便将大门插上。吃饭时,大姐打了个电话。“前些天不下雨,塘里和河沟都干了……院子里的葡萄结了好多,一挂拉子一挂拉子……狗子饭量没减,还是一顿吃一大碗……”云良在电话里说。
妈听了半天,叫把电话给她。“暑假回来算了,在外头打个什么工?”妈试探着说。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个大妞儿向来不听话,果真话筒那头传来抗议声。她只好嘱咐道:“在外头注意着些儿,莫随便听人家的话,莫跟不认得的人走。前些年,一个女孩被人下了迷药,你晓得的……”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地上起了许多明水坑,沙土坡儿上叫雨水冲出了一道道小溪流。云良妈早早起床,开了鸡橱,鸡们叫闹着扑翅膀,迫不及待挤出鸡橱门去觅食。云良妈从布口袋里抓了两把谷,撒到门口空地上,便提了一筐火灰,背了铁锨去了红薯地里,这就要栽红薯秧了。云良起来没见着妈,猜想着她是去剪红薯苗了,便淘了半瓷缸米煮在铝锅里。天上粉□□白,屋顶上的瓦片浸了雨,变成湿漉漉的黛青色。河对岸的山岗也是黛青的,秧苗更显绿了,塘埂上印了一排大大的牛脚印。
稀饭还没炖熟,云良妈提着筐回来了,筐里装了几条嫩黄瓜、一把豇豆、几只红了皮的大椒,沾满露水。妈裤脚上也沾了露水、草屑,湿嗒嗒贴在腿上。换了干净衣裳,妈也进了厨房。“早上薅了红薯埂子……咋不用电饭煲煮?”妈说着,揭开锅盖,拿勺子在里头搅了搅,说,“再小火烧几把就莫烧,尽它炖。”“停电了,用不了电饭煲。”云良说,灶里腾出火苗,照在他脸上,黄澄澄的。“哦!”妈按了按电灯开关,说,“我一会儿回来炒菜!”便出去了。一会儿,云良听到妈在三奶厨房里说话。吃了饭,云良跟妈去地里薅红薯埂,快薅完时,妈把剪子搁在提筐里,挎了提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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