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滤成一条小溪,淌进各家各院里。
他母亲在溪头上游忙碌,几个女人一起分工合作剥山笋,女人们说说笑笑,手下干净利落,劈劈啪啪就剥出一条条翠绿鲜嫩的笋心。而母亲永远是剥得最好最利落的那个。
镜头一转,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女人提着一根棍子就追来,那棍如同胳膊一样粗,他连滚带爬跑出几里地,女人一口气也追了他几里地,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溪畔一站,扔了棍子笑骂道:“小王八羔子,别让我逮着你!”
阳光下溪水飞溅,女人灿烂的笑容印刻进脑子里。
在梦里减弱了伤害,只剥落出隐藏在最深处的善和美,他在梦里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切烟消云散,他从梦里惊醒过来。
依旧是他一人孤独地面对着黑暗。
仿佛滴墨一般绵延无尽。
凌晨五点,唐明玉一直没睡,走出陌生的车站。小站外面零散有几个私车司机,天阴阴的,下起了雨,周身都发冷。他躲开那几个私车司机,绕路去了公交车站。在网上查的线路,斑驳的车站,在凌晨中缓慢地驶来了一辆废旧老车。公交司机麻木的脸,偌大的车厢一个人都没有,他抱紧了怀里的蛋糕走了上去。
天阴,灵堂里肃穆而沉重,中厅放着一张铁床,老人盖着白布躺在上面,哀乐隆重,女人孩子跪在一处,哭声悲痛欲绝。
很多人,很多人挤在这处小天井里,塞得人周转不开。乡里乡亲的都来了,进进出出的人擦着他的肩膀将他撞了出去,唐明玉害怕地几乎夺门而出。崔海萍眼尖,逮着他就厉声喊道:“你站住!”
女人披麻戴孝,见他不敢走,把他硬拖了进来。之后的,就不容他做主了。陌生的异乡,恐怖的人群和诡异的事件,仿佛将他空偷到异度空间,他的脑子不是自己的,手脚不是自己的,被女人指挥地团团转,根本没有一点功夫停下来想想这种恐惧。他忙碌着,答谢宾客,点燃纸马,下跪磕头,和那边亲戚交涉着种种事宜。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俨然是一位得力干将承担起这个家男人的责任。他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在雨天里来回奔波,脑子也比平时聪明机敏一些,等到天黑下来,宾客散去,只剩了自家人。他和崔海萍苟延残喘面面相觑,崔海萍抹了一把汗,叹道:“幸亏有你。”
唐明玉脱力地坐下来,膝盖根本感觉不到痛,族长要他磕头,他就扑通跪下,老老实实地磕满。
崔海萍笑他傻,唐明玉并不知道这些内情,膝盖都快磕烂了。
如今只剩下他们自家人守夜,崔海萍去喂了一次奶,抱着孩子边哄边烧纸钱。逝者的哀乐与新生儿的哭叫在此刻交汇碰撞,说不出的奇妙感。
灵堂里只能点蜡烛,唐明玉作为男人,也得顶起来。他和崔海萍各守大半夜,熬到十点的时候,唐明玉就先让她睡了。
他一个人在灵堂里,也不是多么害怕,反而心里很安定。这一天,所有的人都拿他当半个儿子使,连崔海萍也会仰仗他,有事就找他商量。他在这里,忽然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以霍家铭家人的身份,他想着这些,感觉莫大的勇气。为老人多烧一点纸钱,连同男人的一起,尽一份心吧。
翌日,依旧忙碌。崔海萍的丈夫奔丧回家,哭声连天。中午发了丧,他跟着去火化、下葬。连绵的阴雨里,老人终于入土。
唐明玉撑着伞看远处连绵的山脉,青山环绕,绿树成荫,来年定是又一幅美好景象。
清乡的钉子户全部拆迁了,倒塌的房屋连成一片,崔家也拿了不菲的一笔钱。
临走,崔海萍送他离开,老人早就知道自己不好,告诫所有人都不许说出去。老人要强了一辈子,走也走得干脆利落,什么都没留下。唐明玉原本还想有一丝希望的,奈何她如此绝情,来一趟也是徒劳无获。
崔海萍道:“我婆婆这人好强,她从不和我们说霍家的事,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不过这事人尽皆知,大概就是传说的这样吧。”
唐明玉点头:“她没有留下什么么?”
崔海萍想了想,回家又翻出一个账本:“这个你要不要?她不许人动的东西,老太太守财得很。”
唐明玉接过账本,翻了翻,从最早的六七十年代开始,到现在,每一笔都记得很清楚。
“别看我们是她儿子儿媳妇,她可不给我们一分钱花。特别抠门,我也是受不了她,有钱不给子女,留着进棺材吗?她留下的那笔钱我现在都没找着,临死都不告诉我,你说她厉不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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