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赵士程,像哭,又不像哭。像哭,是因为他脸上挂着两行热泪,如瀑布般,从眼眶内奔流不止地涌下来。不像哭,是由于他没有发出泣声,更甚地,唇边还浅浅地扬着笑意。他泛红的目光呆滞地盯着石板床上的妻子,唇边腮上乃至半张脸,都长满了胡茬,额上几撮细发,亦无力挣扎地垂了下来。一脱过往优雅清贵的世家公子模样,他有如落泊的流浪者,无家可归地在荒野中苟且残存一样。
落泪是种传染病。说不清是否唐夫人传染了赵士程,但唐琬看到赵士程的泪后,毋庸置疑地被他传染了,她眼眶涌起一层水浪,脸颊很快被染湿。
不知何时,唐夫人逃了出去,后厅只剩赵士程一人,可他依旧默默地淌着泪。赵老爷似有要事交代,走了进来,方要开口喊儿子,顿见到他侧脸全湿透,便了然般止住了声音,疾步退了出去,并吩咐所有家丁莫进后厅骚扰少爷。
“小牙知道,一个人高兴,会笑,一个人难过,会哭,可他如今又笑又哭……小牙打从心底里认为,他是难过透顶了!”
小狐立在旁侧,看着站着的恩娘与坐着的赵士程对着无声流泪,实在感怀。她知晓赵士程为恩娘所作的一切,一个能为对方全心全意付出的人,在失去对方之后,定会伤心欲绝吧!
“伤心,伤心,千古伤心!”此种情感,想必相当难熬,但愿她此仙生之中,不会碰上。
赵士程为唐琬跪过六日,躺了两天,与亲爹拉锯一月,此刻再添一笔――他因她的消逝,于尸身旁侧无声落泪了三天。
若非仵作再三强调,不得不下葬了,兴许赵士程能一直握着那双冰冷的尸手,没日没夜。
仵作恭敬地凑近尸身,想用白帛布盖住死者的脸,然而赵士程抬了抬手。仵作早料如此,便安静地收回手去,退至一旁。
赵士程用指背轻轻刮过石板床上妻子的脸颊,跟她的手一样,冰冷僵硬是唯一的触感与回应。
“是为夫不力,未能挽救你。”
他的声线神色,依旧平静,没有起伏,可眼眸底下,却似蕴含着千波万涛的暗涌。
第15章第15回沈园无憾事
旁侧的唐琬魂魄,随即仿佛看到,以往她病在榻上,赵士程待身边照料的种种景象。
他悉心地为她擦脸喂药,不假手于人。他柔声鼓励与安抚,诉说着定会助她熬过难关的决心。他亲自跑到临安,把大宋最好的大夫,甚至动用所有,想方设法借来宫内的御医,为她续命。
可恨,他的悉心照料,换不来她多咽口气,他的柔声支持,助不了她支撑下去,请来的御医,亦频频摇头。
纵然那时的唐琬,病殃殃地躺于床上,终日闭目病吟,但如今的唐琬,似乎能看到当时赵士程惨白的脸,与听到他声音中夹带着的哭腔与绝望。
怕误了时辰,仵作又催了一声。
赵士程抿嘴深笑,站了起来,凑至尸身旁,俯下身去,于妻子唇上温柔地印下一吻,一直未止住的泪,此时打落至妻子的脸颊上,凝住了。
“你解脱了,不用再装再瞒了,一路走好!”赵士程于妻子唇边喃喃低语,至最后的道别,接着他直起身子,害怕再不离开就永远离不开一般,匆匆大步大步地退了出去,任由仵作在身后处事。
德甫,德甫!看着他轻吻尸唇,看着他身影远去,唐琬情难自抑地呼喊了出声,追了出去。可当她追至前厅时,赵士程却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
德甫?德甫!她心中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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