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儿。”老人低低地道。
“外公。”杨琰向床榻的方向走近,他微微欠身,在榻沿边坐下,“听两位太医说,你这几日不大好。”
老人呼哧呼哧地喘气,低声咳嗽:“一直都不好,那两个没用的太医常过来诊脉,却又治不好我,只是每天给我灌难喝的汤药,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杨琰轻轻道:“徐语堂、严修儒二位都已是太常寺脉息最好的大夫,只是外公先前被人下的毒药性极烈,纵然两位太医竭尽全力,却也难以回天。”
“我是要死了么?”拓跋信喃喃道,他斜倚在床头,看向面色沉静的外孙,低声道,“你是知道我要死了,所以来看我?”
“外公。”杨琰低低喊他,握住了他苍老的手,“你心里其实不想见我的吧,记得上次在建安相见时,我光是听着你说话,都能感觉到你对我有多失望。
“我当然会失望,”拓跋信蓦地推开了他的手,“事实上,从你出生那刻起,我就已经失望透顶。”
那是不加掩饰的冰冷语气,丝毫没有祖孙久别重逢的喜悦在其中,老人费力地欠起身,一双眼睛浑浊而枯涩,冷冷地盯视着他。
“你阿妈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有预言,说她的孩子将来会成为天下的主人。所有人都以为这预言昭示着拓跋家又要出一个新的皇后,可谁知,孝宗拒绝了与拓跋家的联姻,立了高氏为皇后,这件事一度让我觉得屈辱,更让我恨透了杨家宗室。我想将来天下的主人或许根本就不在大昭,我要为阿依那,还有她将来的孩子,谋一条新的出路。我开始谋划,想要离开大昭,却被穆王杨烨阻拦,他百般恳求,要以正妃之礼迎娶阿依那。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不情愿把阿依那嫁给他。他曾立过两任王妃,我唯一的女儿,竟然只能成为他的继室。可我又想,这或许便是命运,穆王权倾天下,他的儿子说不定能争过皇帝的儿子,成为天下的主人。”老人说话时带着沉重的喘息,“这些年,东胡人一直为大昭戍守疆土,地位却早已不如开朝时那样尊贵。所以,我比谁都希望我的外孙能够得到天下,他将会是东胡新的少主,像太宗皇帝那样,振兴东胡的势力。为了这个目的,我献出了我的女儿,我最心爱的女儿……”
他的声音中饱含着痛楚,低得发沉,可很快,他抬起头,像是暴怒般大吼:“可这一切换来了什么,换来一个惊天的噩耗!我的外孙竟是个瞎子,他永远也不会成为天下的主人,难道我不该失望么!”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着他的咆哮,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外孙并没有慌乱,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惭,连一点受辱的不甘都没有。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深沉,如同湖泊,如同大海。
“那外公为什么还要等我?”杨琰偏过头,淡淡地道,“听洛兰说,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拓跋信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飘飘渺渺,好像在向极远的天边说话,“从很久之前,我就想着,我远在建安的那个盲眼的外孙,会不会有一天走投无路,哭哭啼啼地来找他的外公。我想如果他来,我定要狠狠地训斥他,不许他像女人一样软弱地哭泣,我要教他像东胡人那样骑马,带他巡视我掌管的广袤土地。我甚至在内府中空出了一间院落,想着有一天他来了,就把他安置在那里。”
他慢慢停住了话,有几分疑惑地看向杨琰:“你是在高兴么?”
杨琰怔怔回过神,摸向自己微扬起的唇角,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意。他轻轻低下头:“我确实很高兴,原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都已经背离我而去,没想到外公竟还会惦记我,想着要接纳我。”
“你是阿依那的儿子,是我唯一的外孙,就算你真的没用,我也不能不管你,”拓跋信说到这,停顿了片刻,又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真的来到这里时,需要的早就不是区区一间院落。你是穆王了,到这里来找你的外公,想要的当然是更加有用的东西,对么?”
“那样东西,外公也正准备交给我吧,”杨琰向老人倾过身,沉下声音,“难道你不希望当年的那个预言,有一天能够实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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