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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笑,笑自己,笑自己什么呢,没什么,情之所钟,唯一死尔。

死于失血过多。

——白俄医生和那副官长旁若无人地低声交谈许久,在手术房的外面走廊上,围绕着“师座”这个死人纠缠不下。后来医生副官长两人拉扯完毕,那副官长便转向了一旁抱头而坐的周先生,副官长是含痛抱愧道:“周先生,师座这是——真的去了!您要是还有精神的话,就进去见师座最后一面——尸体很快就要抬走了!”

周慈当然还有精神。

他不走。

他不走,他的干儿子阿闻自然也不想走,而那位副官长还要留下来善后——特别是要往西安那里拍一份卜闻电报,也是没走,其余的勤务兵们一律摘下军帽,站在门外齐齐默哀。

周慈不知道该哀悼还是该开心——从感情上,自己对里面躺着的那位真是又爱又恨,爱他是“七哥哥”,又恨他是“温老七”——温老七老是想睡自己!

自己和七哥哥两人之间,有着二十多年的交情,堪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爸爸在的时候,教养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小徒小弟,对于自己,也是一视同仁——只知道教自己腿脚,不知道问自己寒暖,是是是,自己是不缺吃也不缺喝,单缺关爱。七哥哥很关爱他,因为只大了他两三岁,年龄相近,七哥哥仿佛从幼时起就很喜爱自己,自己小的时候,真的不争气,又怕黑又怕打雷,还钻床底,又娇气,倘若腿上抽筋一下都要嚎起来……都是七哥哥抱着他哄着,摇两摇,柔声说:“阿慈,阿慈阿慈。”

小小的阿慈觉得在七哥哥身上是可以——得寸进尺的,所以愈发娇气起来,要人家揉,要人家嘘嘘。

成年的周慈也一直觉得在七哥哥身上可以得寸进尺,所以他打人家、踹人家,不给人家好脸,更没有好气说话,因为潜意识就知道这个人——不会真正地伤害他。

他知道七哥哥不会真正伤害自己,所以自己口中虽然喊滚、心里虽然喊杀,但是真念旧情——自己也不会真正地伤害七哥哥。

都说仗势欺人,自己是活生生地仗“爱”欺人——他欺负人家爱他。

从这一天起,他再也无法欺负到人家了。

周慈隔着一层白布单,凝望着床上那个陷入冗长黑暗而再也不可醒觉的“人家”,他没有揭开白布——揭什么?瞻仰遗容么!呸!

——他!一个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活生生地没了呢——就在自己眼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说死了人家!可是自己只是动口,没有想动手——自己就算气疯了都没有下死力踹他——是谁?是谁杀死他——只有我自己最有资格伤害他!我都没有真正伤害过他——是谁呀!三刀六洞!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么!还是他温老七掘了人家的祖坟!

——要这样置你于死地,七哥哥!

周围一片雪白,只有自己身上是一片血红——血呀,这都是从七哥哥身上流出来的血!

周慈低下头,将自己一双血迹斑斑的双手摊开而来,虚虚地抓了一把空气——仿佛是要抓住某种东西,该刹那间他本能地接住七哥哥委顿的身躯,鲜血汩汩地从肉体的豁口里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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