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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个头,大不了——

大不了咋?七驴儿忙把眼神凑过来。

不说了,不说了,喝茶,喝茶吧。

接着又喝。直到巷道里响起芨芨的脚步声,两个人谁也没再说二句话。七驴儿不想见芨芨,起身告辞。临走,突然又丢下一句话。

这趟回来前,我见了一个人。

谁?!

你舅舅,二瘸子。

菜子下种的季节再次来临,连着三场透雨润得谁都心里痒痒,恨不能找下河院多租些地种。少奶奶灯芯带着木手子到南北二山洼里走了一遭,见有不少yīn坡可开耕,遂发下话,有人手的尽可垦荒,开出的地租子头年免,二年减半。沟里人的热情被极大地调动起来,纵是人手不多的也争着要开耕。二拐子终于被派上用场,给垦荒者量地埂划地皮。沟里人到现在还不大习惯称他管家,仍是一口一个二拐子。下河院这位新管家一开始便让沟里人小瞧,跟六根的威严比起来,二拐子的做派让他们感到滑稽,语气里自然多了戏谑的成分。

沟里人一向爱拿二拐子跟女人的事取笑,这阵把矛头指向芨芨。北山皮匠的女子生下蒿子和腊腊后肚子泄了气似的好久鼓不起来,人们便笑二拐子是不是没了种,要不要帮他弄?沟里人开起这种玩笑一向粗野,说二拐子一定是摸人家媳妇摸得流尽了,反让芨芨那么好一块地荒着。在众人的玩笑里二拐子渐渐勾下头,心事漫了上来,忍不住冲笑他的人骂,有拉的屎没,不想要地给老子回去。对方当下拉下脸,你算老几,给个棒槌当枕头,还真当是管家了?

一句话呛得二拐子怔半天,一声不吭蹲在沙河沿上发闷。

沙河水滚滚西去,浪花飞溅,河边的杨树林吐着新绿,风吹枝儿动,树上的雀声叽叽喳喳,磨房的吱吜声更像一首古老的乡曲,吟得人心气怡荡。所有这一切都像灌他耳朵里的嘲笑声,二拐子这个下午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煎熬。

往回走时,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七驴儿那句话,我见过二瘸子!

少奶奶灯芯累了一天,回到西厢房想躺一会儿,七驴儿居然坐屋里。西厢房不是随便进入的,灯芯脸上蒙了霜,心里也起了火,正要发作,七驴儿却讪笑着道,少奶奶千万别生气,我来是有要事说。灯芯压了火,不快地说,不操心榨油乱跑甚?——

错爱——

七驴儿颤惊惊地说,油快榨完了,我来是想跟少奶奶讨个话,巴佬们油榨完没事儿,放回去来年又不好叫,不如想法儿找点活留住他们。

油坊的巴佬都是冬天来春末去,平日没活干,这也是留不住人的缘由。灯芯打量一眼七驴儿,见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跟院里的下人判若两样,整日在油坊却闻不见一丝油味,反倒有股菜子的弥香。灯芯喜欢干净男人,凉州城苏先生已在她心里种下深刻的影子,成了她审视男人的典范。见七驴儿灵眉灵眼,嘴又这么会说话,心里的气去了一半,yīn着脸问,你有甚法儿?

我想让他们酿醋,正好油坊有空闲房子,改醋坊并不难,醋糟还能喂猪哩。

哦?灯芯有了兴头,让他把话说完。七驴儿这才把心里想多天的话说出来,灯芯听了觉得还真是不错,这沟里沟外哪家不食醋,当下对七驴儿生了好感,要是谁都肯动脑子,院里的事办起来就容易多了。

那你回去抓紧办,缺的少的只管吭气儿。说完躺到了炕上,她实在太累了。七驴儿知道该告退了,身子却不听使唤地赖在那儿,半天后他说,少奶奶累了一天,要不我给你敲敲腿?

灯芯好奇地抬起头,你会敲腿?

会。管家六根在油坊时,每天都给他敲。

灯芯哦了一声,没说敲也没说不敲,七驴儿犹豫片刻,走过去,跪在炕沿下就敲起来。你还甭说,七驴儿这一手还真管用,敲着敲着灯芯就感觉不到腿疼了,浑身慢慢舒开,随着敲打的节拍走进一个陌生的境界。风从山谷缓缓吹来,撩拨得人无比通畅,血液伴着雨点的声音汩汩流动,身心花蕾样绽开。灵魂渐渐从肉体脱开,飞向一个神往已久的地方。

七驴儿敲得投入极了,两只灵巧的手像在飞翔,从灯芯修长的腿飞到纤细的腰际,驻足片刻,又飞往脊背,在肩胛处向左右延伸,再没入两条纤纤手臂,落下时绕开美丽的臀,让一片遗憾默默置入两个人心田。

世界静止了,世界又在飞速地旋转。美妙无比的感觉令灯芯有腾云驾雾的幻觉。

而此时,远在五里外的天堂庙山门吱呀一声,开了,蒙蒙夜色下,探出一个人来,老,背弓着,像一棵让风吹打干了的树,脸上更是千沟万壑。男人在山门前默了一会儿,很不甘心,想再次探进头去,山门吱呀一声,关了。男人恨恨一跺脚,下了山。

男人正是马巴佬的老姐夫。草绳男人也是受不住人世间这分分离离的苦,窑上跟庙里来回跑了好几趟,磨破了嘴皮子,妙云法师才答应见男人一面。老姐夫喜得饭也顾不上吃,骑上一头毛驴儿就下了山,打晌午走到大后晌,才看见那座庙。

庙还是那座庙,可物是人非,三年大灾加上惠云师太的升天,这庙里就多了股悲悲切切的味道。

老姐夫被引到妙云法师的竂房,刚一看见妙云,忽啦声音就出来了。

桃花呀——

世主认错人了,我是当家师妙云。妙云法师双手合十,施礼道。

桃花呀,我可寻着你了——老姐夫顿然泪若雨下,这几十年,他东奔西波,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只知道她出了家,去了哪座山哪座庙,却一直没个准信。这下,他算是清清楚楚看见自个女人了。

也不管女人咋个不搭理他,老姐夫扑通一声坐下,一把鼻子一把泪,就把家里的事儿全说了。儿子死了,媳妇也死了,孙子没了,就剩了他一个老不中用的。桃花呀,这日子——老姐夫哭成了个泪人儿。

妙云法师紧紧地撑住自己的表情,不让任何尘俗界的悲欢显出来,嘴里使劲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仿佛一停下来,她就立马成了俗人!

夜,寂静无声,南山松涛沉默成一片,黑夜里,只有老姐夫下山的脚步在出踏出踏响。每走一步,老姐夫就回一次头,眼里,还是抹不尽的泪。他哭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又问了那么多,她呢,就知道阿弥陀佛。仿佛心里除了佛爷,再也不想这尘世间的一个人,不想这尘世间的一件事。老姐夫心死了,彻底死了,她把他忘了,把儿女们也忘了,把那么多凄凄苦苦的日子也全给忘了。那么,她心里还有谁?

老姐夫不明白,老姐夫也不想明白,都活到了这地步,还明白个甚?不如一头撞到这南山上,不如一脚踩到这悬崖里。可老姐夫不甘心啊!——

错爱——

他就是想知道,当初,凭甚她要把他和儿女抛下,遁入这空门?

能说么?

不能说呀!

老姐夫离开很久,妙云还呆在寮房里,双手拨弄着佛珠,嘴里仍念念有词。

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世上哪儿有空门,谁又能逃得过这滚滚红尘?原想一头扑进佛怀里,这尘世间的恩怨,化作一缕青烟,永世地脱离苦海。哪知……

妙云忽然泪如雨下了。

那个已经在她脑子里死去的、空气里弥散着雨腥味的黄昏哗地跳出来,她感觉自己猛地就被那浓浓的雨腥味包围了,浸透了,心,湿润成一片。那是她生下果果刺不久,因为男人在那年里害了场大病,家里日子突然间紧巴得喘不过气,正好有个亲戚想抱走果果刺,桃花一狠心应了。可真的一抱走,心就空了,空得搁哪儿也找不到着落。想来想去,还是来到了下河院。

这一来,就把自个给丢了,彻底丢了,咋都找不回。想想也真是好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竟也犯那种傻。年轻时都忍着没犯,却在那一年,突然就给犯了。

不犯由不得她。

其实,心里是一直想犯的。

东家庄地在长廊里突然扶住她的一瞬,桃花觉得命定的那一刻到了,打十七岁上看到他,北山门口望过那一眼,这人,就种在心里。风里雨里,一直没枯没死,活得很倔。只是,因了妹妹水上漂,这活,便成了另种颜色,偷偷的,蹿着苗儿,却不敢往旺里长,不敢往茂盛里来。那一刻,绿在瞬间弥漫了整个下河院,也在瞬间盛满了她的心。她的脚是扭了,真扭,可那一刻,她感觉不到脚的存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有的,只是一种晕乎,一种飘。

那个空气里弥漫着菜花浓浓香味的黄昏,就在下河院长廊里,两个打十几二十遇过的人,瞬间有点分不开,几十年的光yīn似乎没有过,仿佛,还在北山那院门前,仿佛,二十岁的东家庄地抱着上轿的,正是手里扶着的扭了脚的人。所以,后来到睡房,拥在一起,搂在一起,压在一起,就都合情合理了。

命该如此!

却又偏偏不是!

睡房门腾地响起时,才知道中间这长长的岁月有过,真有过,这岁月里,北山马家的二丫头水上漂才是下河院的主人,而怀里挣扎着的脚疼的人,却在离下河院很远的沟外一个小村子里,天天翘起了目光盼。

目光嚓地被折断。折断目光的,不是别人,正是自个的亲妹妹水上漂。

被病痛折磨得早已起不了身的水上漂这一天突然充满了力量,不但撞开了门,还径直撞进来,径直撕住她,要往烂里撕……

荡妇,yín贼,不要脸的,下流鬼,贱货,桃花听到了天下所有对贱女人的恶骂。这恶骂,一半响在睡屋里,一半,砸在她心上。砸得她再也没法在这世上走了,就在妹妹水上漂撕完自个一头撞向黑柱子时,她看清了自个的未来,一条曲曲折折通向庙宇的路。

这些,咋个向自家男人张口?

连续两年大丰收让重振下河院的计划从容实施,这年春季菜子开花的时候,下河院已是万象更新,一派欣荣。南北二山的菜子地扩展了几十亩,菜花盛开,映得满山流彩。闻讯赶来的放蜂人将蜂箱摆在耀眼的菜子中,群蜂狂舞,香气袭人。南山煤窑在孙六和草绳男人的尽心合作下,又打通了一条巷井,出煤量较以前翻了一番。驼背男人孙六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少奶奶灯芯将新开巷井一成的收入给了他,感动得孙六流涕痛哭。草绳男人也分得一成,张罗着盖新房,出嫁闺女。七驴儿莫负灯芯厚望,醋坊酿出的醋让沟里沟外啧啧称赞,都说下河院觅了一个能人。

石头和凤香搬进了磨房,磨房边上新起了三间房,圈了院子,杨树枝倒垂下来,墨绿的叶子让小院充满生机。院子圈好的那个上午,在噼噼叭叭的炮仗声中灯芯将磨房正式给了石头,作为下河院对老管家和福的报答。凤香跪在老管家和福的坟头上,哭着告诉他这天大的喜讯。

惟一的担忧是石头的病,这个春末,石头看上去比十五岁时还要瘦小,脸色蜡黄得让灯芯一见就忍不住抺泪,更多的时候她陪着石头,两人还像以前躺炕上说话。似乎转瞬间,石头已过了二十,这样的年龄多少让两个人尴尬,可石头一点不觉害羞,常常将头枕在姐姐身上,手抚着姐姐丰润白皙的脸,边说话儿边挠姐姐痒痒。二十九岁的灯芯搂着石头时心里难免生出异样,尤其高耸的胸脯不慎让石头触动时,更是气短得说不出话。她常常闭上眼,努力让颤栗的身子恢复平静。可努力往往近乎于徒劳,越想平静反倒抖嗦得越是厉害。这个傍晚,石头再次想躺怀里时,少奶奶灯芯轻轻推开石头,说,石头呀,往后不能再学娃儿们了,你成大人了,明白么?石头恋恋不舍,一脸怅然说,石头不想长大,只想一直躺姐姐怀里。瘦弱的人儿眼里发出的那恋恋无尽的目光,猛就让灯芯不忍拒绝了,她把石头一把揽怀里,脸贴住脸,手在他身上摩挲——

错爱——

摩挲……

少奶奶灯芯这两年的日子可谓在油锅上煎熬,自打中医爹说出死头子话,便狠了心不让男人命旺近身。夜里跟命旺分开睡,自个搂了牛犊睡里屋,把男人独独地扔在外屋炕上。可谁知,尝到云雨甜头的命旺压根少不了那一口,一日不吃就发疯嚎叫,半夜摸进来,硬掀了被子往身上爬。两个人常为这事儿撕扭一起打架。命旺现在有了力气,能挣弹着压倒灯芯,但却解不开灯芯裤子,灯芯将衣裳跟裤子缝一起,任凭命旺怎么叫也不敢松懈自己。三岁的牛犊痴痴呆呆躺一边,一副事不关己样,好像炕上的两人打得越凶,他才越能睡得着。灯芯终是使足了力气,将男人命旺又推到外屋,还没顾上叹息,就见牛犊迷迷登登睁开眼,流出一嘴的涎水。裆里一摸,拉下了。

这娃,到今儿个拉屎撒尿还不会。灯芯颓丧地倒在炕沿边,精气神忽地就被抽走了,对日子,瞬间没了一点儿信心。

这是活寡啊,老天爷咋就摊给她这种日子!

这阵搂着石头,禁不住春潮漫开,却又死死抑制住自己,不敢有半丝邪恶之想。石头自然不明这些,依旧跟往日样往她怀里蹭,有时还故意在她胸上掐一把。灯芯脸埋在石头怀里,苦着心说,石头呀,你知道姐姐的苦么?

知道。

那你说说姐姐最苦的是甚?

下河院太大了,姐姐一人累不过来。

灯芯便无话。苦水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她对怀里男人心存的暗想。

这日正午,灯芯正在后院跟木手子安顿给牛配种的事,几头母牛发了情,沟里又没种牛,灯芯让木手子赶了去南山配。发情的母牛一个个伸长舌头,流下长长的涎水,时不时朝别的牛身后舔几下,以示自己的需要。灯芯望了,惹出一脸臊红。木手子牵牛出棚的当儿,院里忽响起丫头葱儿惊乍乍的嚎叫。跑出来一看,丫头葱儿敞怀露胸,神色慌张往这边跑,边跑边朝后望,命旺狼一样打西厢房撵出来。灯芯一眼便猜到出了啥事儿,扑过去搂住葱儿,冲虎视眈眈的命旺吼,你敢!

命旺止住步子,恶恶地盯了眼灯芯,垂头丧气回去了。

这一幕没逃过二拐子的眼。

几年里二拐子寂寞够了,寂寞疯了。下河院大大小小的事,都跟他没份,他像一条被人拿绳子拴在过去里的狗,对现实,对未来,都不许他汪汪两声。难怪七驴儿说瞧你这管家当的,连后院二花都不如,二花还天天冲院里吠几声哩。

要不是他可以伺机冲院里瞅几眼,看一些花花事儿,都不知道自个是活着还是死了。

没成想,他终于还是瞅着了东西。

灯芯搂葱儿进了耳房,葱儿要说,灯芯止住她,闻声赶来的奶妈仁顺嫂见葱儿烂了脸,心疼地叫了声,忙找东西给她止血。灯芯跨坐在炕沿上,心里的火很快转成担忧。这阵子,命旺像是吃上啥药了,一日比一日猛,一日比一日的急切。夜里躺炕上,会发出公狼般的长嗥,早起叠被,灯芯会看到大片黏湿。

这都是自个不让他近身惹的!少奶奶灯芯一边怀着忏悔的心情为男人愧疚,一边却又涌上对丫头葱儿深深的不安。这样下去,怕是早晚要出事。

沙河沿上,管家二拐子心事重重,看到院里那一幕后,他便像空气一样无声地飘到了这里。这些年,也只有沙河沿才肯收留他,才肯听他诉诉心里的憋屈。沙河是条倒流河,水从东边日出的地方一股股涌出,汇集成河,滔滔地流向西天。日复一日的流动中,便听够了管家二拐子的心声,也看够了他的无奈和茫然。更是知道了他心里装着的那些谁也无法窥见的秘密……

此时,管家二拐子再一次沉浸到了往事中,命旺差点干了丫头葱儿的事立马让他对西厢房产生了猜疑,二拐子不是傻子,命旺患啥病他比谁都清楚。一想病,八岁时看到的一切便像沙河水一样哗地流出来……

当年,八岁的二拐子把对东家庄地的仇恨悄然转嫁到命旺身上,你爹抽我娘我抽你,看谁抽得过谁!一瞅着机会,就扑上去冲命旺裆里美美捏一下,傻命旺捏了并不叫,只是呲牙咧嘴露出恐怖表情。二拐子捏得很过瘾也很解气,他想终有一天会给这傻娃子捏碎捏烂,捏成一泡屎!一日手又痒痒,摸到门口,忽然就看见娘的大奶含在命旺嘴里,手却在他要捏的地方使劲动。还听娘发着恨说,你不让我生我叫你也活不好!八岁的二拐子当然不明白娘那句话,但从眼神看出娘是在跟东家庄地怄气——

错爱——

报复中成长的二拐子不久之后便坚信一个事实,命旺活不久!娘不仅用手捏还用嘴吸,傻命旺让娘折腾得大咧着嘴手在娘奶子上乱抓,样子比吃了毒药要死还难受。从那天起他对娘的恨里面又多了一层东西,一层永远抺不掉的yīn影罩他心里。

命旺的病一大半是娘给的,长大后二拐子才明白,娘想替东家庄地生,东家庄地不让,娘才使出这么个毒计儿。

毒啊!

长大成人后的二拐子渐渐懂得,娘用了最原始最简单也最让人捉不住把柄的法儿,没想这法儿,却把下河院传宗接代的梦给狠狠地灭了。

天下最毒妇人心。比起娘,东家庄地那点本事算甚么?!

二拐子想来想去,最后把心思动到了自个女人芨芨身上。

是啊,那可是一把好毒药呀!

二拐子已好久不和芨芨同房了,沟里人的讥笑让他在憎恨中对女人渐渐失去信心。生下儿子生不下儿子他已无所谓,他自个都成了这样,恓惶得没法提,生下儿子能咋?他爹青头不是有儿子么,能咋?这夜,他却被莫名的兴奋点燃。一想沙河沿上那个绝妙的想法,就想兴奋得大叫。一把搂过芨芨,怪怪地盯住女人残缺的奶子,咬牙说,想不想报仇?

命旺让二拐子对哄到他家的那天,少奶奶灯芯正跟公公怄气,没想公公听了丫头葱儿遭暴的事,竟跑来跟她商量,要葱儿遂了命旺的愿。气得她差点把唾沫吐到公公脸上。

少奶奶灯芯并不知道,她勒紧裤带的事早已让奶妈仁顺嫂说给了庄地,奶妈仁顺嫂还添油加醋说,她是想憋死命旺哩。

奶妈仁顺嫂说这番话,也是经过久长的一番斗争的。按说,奶妈仁顺嫂对少奶奶灯芯是有很深的感激存在心里的。想想这些年,她家新房有了,媳妇有了,芨芨纵然再不是东西,可毕竟也是她家新添的人哩,况且还添了两个孙女。这些,都是少奶奶灯芯给的,奶妈仁顺嫂不能不感激。想想大灾那些个年,一沟的人啃食树皮野草,独独她家跟着下河院吃好的,这心,就越发地知道感恩了。尤其儿子二拐子做了下河院管家,这可是她做梦都没梦到过的。但,恨也因此而生。本来,奶妈仁顺嫂把心里那藏了多少年的恨都给灭了,就想老老实实守着东家庄地,安心享她这份好日子。西厢的事,她再也不想管了,爱咋咋去,跟她扯不上边。可人心这东西,是很能生长草的,尤其日子一富足,尤其心里的雨水一广,这草,便也悄悄冒了头。

奶妈仁顺嫂恨不过少奶奶灯芯那份霸道劲。

不让做管家倒也罢了,该放牛放牛,该犁地犁地,没说的。既然你给了,让做了,就不能再欺负人。你瞅瞅,院里上上下下的事你一个人霸着,就连东家庄地也插不上嘴,这且不论,这是你家里摊子的事,爱谁做主做去。可外摊子里,你多多少少也得让管家说句话呀,瞅瞅这三年,你让说过一句么?你宁可大事儿小事儿找草绳男人,找木手子,甚至找天狗找四堂子,就是不让我儿沾手。你个母老虎,欺人太甚了!

这一激动,那份恨就复活了,不只复活,比原先更猛更强烈了。

我能把你男人打小弄成这样,我就能把你也弄个半死不活!

这么着,她就添油加醋黑的白的全当枕头风吹给了东家庄地。

东家庄地哪能容忍这样的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自个少了这一口都不行,儿子才多大!东家庄地虽说对儿媳灯芯已经无能为力,下河院重整旗鼓的这几年,少奶奶灯芯以不可阻挡的优势取代了他在沟里的地位,垂垂老矣的庄地只能躲在奶妈仁顺嫂的温柔里怀恋失去的岁月。偶尔,也到天堂庙一走,但接连碰了几鼻子灰后,他的心便彻底死了,完完全全落到奶妈仁顺嫂一人身上。一听儿子受这份罪,东家庄地立马不答应了。你再日能,也是我儿的女人!是我拿大红轿子抬你来的,抬来就是让我儿受用的!

好,你自个不让受用,我就想别的法。我就不信天下的女人都像你一样!

东家庄地尽管遭了媳妇拒绝,但他并不十分灰心,他本来就没把他将希望寄托到灯芯身上。他找丫头葱儿,不信丫头葱儿不听他的!

就在东家庄地和奶妈仁顺嫂密谋着给命旺和丫头葱儿圆房的时候,yīn谋却在另一个院子里发生了——

错爱——

芨芨敞着怀,两只残缺的奶子鼓足了劲地舞蹈,命旺露着贪婪的目光,恨不得一口将它们全吞下去。

二拐子蹲在窗根下抽烟,恶毒的目光不时探进去。对这个创意他非常满意,苦等了三年的二拐子发现自己对下河院女人束手无策,不但报复不了她,管家的地位竟也摇摇欲坠,少奶奶灯芯已公开跟沟里人讲,养着管家不如养一条狗,沟里人已完全越过他跟下河院打起交道,再要拿不出对策,扫地出门就是他的下场。

芨芨还真有两下子。看着命旺软塌塌倒下去,二拐子这才进屋。女人脸上的骚浪还是刺痛了他的眼,恶狠狠地说,你要敢跟他来真的,我捶死你。让命旺弄得火烧火燎的芨芨顾不上跟男人生气,猛地扑上来,咬住男人不放。二拐子一把推开女人,想想刚才她跟命旺的骚样,恨不得将女人脖子拧断。

俗话说,久走夜路必遇鬼,芨芨还真玩出事了。

命旺的变化引起了灯芯的警觉,接连好些日子,命旺回来便倒头入睡,像一头精疲力尽的驴,一躺下便再没动静。联想到二拐子近日神神秘秘的举动,灯芯多了个心机。夜里她故意将自个扒光,白生生的奶子晃命旺眼前,命旺惺忪的睡眼睁了一下又合上,一丝兴趣都没有。

灯芯心里忽地有了底。

次日,少奶奶灯芯找个借口,将二拐子打发去北山自个上地里转一圈。回来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命旺果然不见影儿。一团黑涌上来,脚步忽地变沉。她在院里踱来踱去,最后还是一狠心,走了出去。趁yīn凉下山沟里人上地的空儿,灯芯来到二拐子家,门虚掩着,轻轻一推进了院。院子沉静在夏日的闷热中,几只悠闲地觅食,猪在南墙根伸直了腿睡觉,这等的闲静似乎表明没甚事儿,可睡屋紧闭的门立时就让灯芯提紧了心。蹑手蹑脚到窗下,隔着窗眼往里一扒,身子骨软了。

偌大的炕上,芨芨赤条条躺着,命旺像一只癞皮狗,麻秆似的双腿交缠在芨芨身上,手勾着芨芨脖子,流着涎水的嘴拱着芨芨红胀的奶子。灯芯略略一平静,一脚踹开门,逼视着炕上的yín男荡女。芨芨一点惊慌都没,她终于成全了自己的好事,二拐子,灯芯,让你们也尝尝老娘的厉害。她缓缓伸直腿,摇了摇命旺,嘴巴一呶示意来了人。命旺朝地下望了一眼,理都没理让羞辱和愤怒气得变了形的灯芯,复又俯在芨芨怀里,这儿才是他的梦,才是他安全又疯狂的乐园。

灯芯遏制住喷薄欲出的怒火,她知道这阵发火等于输给了对手。

少奶奶灯芯从二拐子家出来,径直进了上房,公公正在奶妈仁顺嫂的侍奉下抽烟,奶妈仁顺嫂母狗般的动作再次激得她怒火攻心,恨不得一火烧掉这个世界。沉腾腾地丢下一句话后就出了屋,一进西厢房泪水就像沙河的水一般狂泻而下。

命旺让芨芨勾引的下贱事雷一般击倒了东家庄地,他在仁顺嫂的搀扶下走进二拐子院子时,炕上的人还没起来,他们赤条条地迎接了又一批前来看热闹的人。仁顺嫂拾起笤帚就打,芨芨躲开笤帚,yín笑着怒骂婆婆。奶妈仁顺嫂在儿媳恶毒的嘲讽里昏厥过去,东家庄地更是让命旺枯瘦如柴的身子击晕了头,一口痰没吐出,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

少奶奶灯芯这次表现出惊人的果决,中医爹闻讯赶来要给昏睡的公公把脉时,灯芯一把打翻爹面前的茶盅说,你要医他就不是我爹!

命旺让木手子绑了回来,拴狗一样拴在北厢房里,除了一日三餐木手子喂给他外,谁也不得见。

下河院一时乌烟瘴气,下人们都让事态的发展吓傻了。草绳男人闻讯从南山煤窑赶回来的这天,正碰上从北山回来的二拐子,二拐子一边诅咒芨芨的不耻,一边揣摩下河院女人怎么收场。在院里转了几个磨磨后,装做没事人似的走进上房。曾经东家庄地显摆威风的椅子上端坐着横眉如刀的灯芯,二拐子抖嗦的目光刚触上去,就听屋里一声断喝,给我绑了!二拐子只觉背上重重挨了一下,身子就不由他了。草绳男人和木手子拿根绑牛的草绳,结结实实将他捆了。

你还有甚说的?灯芯吃人的目光刀子般扎在他脸上。二拐子心想,说甚也没用了。他垂下头,装出一副愿打愿罚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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