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完结(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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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灯芯突然大笑起来,yīn森森的笑声穿破黑夜,像是飞向另一个世界去了。

二拐子完全没想到,自个在灯芯面前竟成了废人。一连几晚摸过去,一连几晚泄在了外面。想了近十年的身子白晃晃在眼前,竟享用不到。女人的冷笑总是在半夜响起来,毛骨悚然,不像是灯芯的声音,而是像芨芨。二拐子天天深夜拿了烧纸,点给芨芨,只差磕头了,芨芨还是不肯放过他——

痛失——

半月过后,少奶奶灯芯去了趟后山,回来把一包药丢给奶妈仁顺嫂,说熬了给命旺喝。夜半时分,喝了药的命旺突然通体骚热,热浪把他瘦弱的身子吹起来,不顾一切跳到里屋炕上,抱住女人就像抱住一条河,恨不得全身扑进去浇灭愈燃愈烈的火。女人偏是不让他灭,两个人纠缠在炕上,声音折腾得满院都是。女人听到窗根下的声音,知道等的人来了,一把搂了命旺,疯狂声响得沟里的狗都跟着吠了。

油灯通红的亮,下河院女人不知啥时也用起了煤油灯,灯光映着炕上白灿灿的两堆肉,纠缠声叫唤声呻吟声连成一片,再看炕上的人,那不是人跟人干了,二拐子见过的牛马也没那么凶,他望呆了,望傻了,也把自个望没了。

女人完事后推下命旺,泄了火的命旺倒头便睡,一点不在意炕下突然多出个人。女人故意挺起燃得像火球般的奶子,直直地戳向男人眼,男人让她的身子激怒了,激火了,扑上去想惩罚女人,女人却说,知道他怎么厉害了么?

男人让女人一句话引到歧途里,惊讶和羡慕露上脸,忽然改变主意地俯在女人身边,求她把法儿说出来。女人呶呶嘴,示意炕头的药碗。男人这才想起女人去后山的原因,跪地上求她道,给我也喝一碗吧,你知道我的心病呀。

次日正午,女人将男人唤到西厢房说,药给你熬好了,这阵喝还是夜里喝你自个拿主意。男人哪能再等,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身子立刻有了热,耐不住就想上炕,女人却穿鞋下炕说,到你家去吧,这院里不安稳。女人轻车熟路往前走,男人火烧火燎跟后头。巷道里静极了,沟里人全忙着收割菜子,哪还有闲空满巷里乱串。

一进屋,男人便烈火烧身般猛扑上去。女人倒也爽快,发出欢快的叫唤,刺激得男人已完全由不得自个,感觉离烧死不远了。

这个正午是二拐子一生中最为精彩的时刻,女人终于让他制服了,终于乖乖躺他身子下。他的思想跟身体一样疯狂抽动着,仿佛过了这个正午他就是下河院的主人。这感觉太美妙太动人了。

这时候,就听到女人心里发出一个声音,似乎极痛苦,极不甘心,却又那么的坚定。

不要怪我,谁也不要怪我,都是你们自找的!

你们自找的呀!

二拐子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太晚了。一股黑血喷出来,溅到墙壁上,头里轰一声,栽倒在女人身上不动了。女人这才收住身子,抬猪一样抬下他。加了十倍乱心子草的中药喝下去,就是头儿马也该毙命。看到男人脸像火炭般渐渐熄灭,泛出焦黑,女人才长出口气,穿衣下炕,很快到了下河院。不大工夫,她换了一身衣裳,有说有笑的去地里看人们收割了。

奶妈仁顺嫂是第一个发现儿子暴死的人,惊叫一声便跌过去,等沟里人发现时已是第二天后晌。少奶奶灯芯就像听到一只狗死了样平静,对报丧的人说,买张席子卷了吧。

奶妈仁顺嫂让木手子和天狗抬进下河院,脸上的笑自此永远消失了,她成了真正的傻子,天天坐太阳下瞪着天,怀大敞着,猪尿泡样的奶子露外面,灰垢粘了一层,不出一月便枯萎得没一点样儿了。马驹每打前面走过,总要抓一把灰撒她奶子上。

菜子沟下河院少奶奶灯芯终于全面执掌了下河院大权,东家庄地这个秋天里异常地衰老下去,终日搂着傻孙子牛犊,躺在下河院的老树下不起来。男人命旺再次被拴进北厢房,二拐子的丫头蒿子终日侍候着。

木手子新房盖好的这个上午,少奶奶灯芯特意拿了炮仗去贺喜,沟里看热闹的人见她目光灼灼,神采飘然,呼前喝后,威风一点不比当年的东家逊色。这个正午一条惊人的消息在沟里迅疾传开,下河院打今年起租子全都减到五成,自垦的荒地收成全部归己。这可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呀,立时,沟里关于新东家灯芯的美言如清油横溢的香味缭绕得整个沟谷风都走不开。

后山中医刘松柏骑马前来的这天晌午,少奶奶灯芯正在惩处一对奸夫yín妇。中医刘松柏缺了一条腿,是在黑岭采药时掉崖下摔断的。那地儿恰是灯芯轿子险些摔下的地儿,本来半崖里一条腿挂在树上,算是救下了命,谁料滚下的石头不偏不倚重重砸在腿上,当时便断了。他拄着拐杖,伙在热闹的人群里,见女儿拿着刺刷无情地抽打下贱的yín妇,眼里完全没了头次代公公庄地惩治时的不安和羞恐,从头到脚让威严和神圣衬托着,中医刘松柏悬着的心才踏踏实实落了地。长达半生的努力终于修成正果,走出人群,仰望着妹妹松枝坟茔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

痛失——

多年前的往事禁不住浮上心头,后山中医刘松柏骑着毛驴进了下河院,东家庄地不屑的目光打量他很久,看不出其貌不扬的刘松柏有甚特别,居然年纪轻轻就被人唤做神医。引他到了上房,从被窝里抽出二房水上漂细如腿的胳膊,中医刘松柏三根手指捏上去,把了好久,最后缓缓说,五服药下去,估摸着能有转机。

没等三服咽下,二房水上漂孱弱的身子竟有了力气,躺炕上能说话了。东家庄地简直不敢相信奇迹,一口一个神医叫得刘松柏惊乱不安。两个人很快成了莫逆。等五服吃完,二房水上漂挣弹着下地时,东家庄地愁云般化不开的心事已在中医刘松柏的运筹中了,于是,十六岁的妹妹松枝在看似随意实则深谋远虑后提到了桌面上,在二房水上漂身上抱了半生指望的东家庄地心终于动了,迎娶三房的事定了下来。

三房松枝进门一年后的一个雨夜,一头青骡子急急奔向后山,二房水上漂旧病突发,躺在炕上呻吟不止。中医刘松柏顾不上歇气,急急给病人把脉,这次他的神情远比东家庄地沉重,从睡屋出来一言不发,握着毛笔的手抖动不止。东家庄地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不祥,委婉地说,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说完便心事重重进了三房睡屋。

一服药下去,水上漂疼得满炕打滚,疼叫声让东家庄地心乱如麻,半是猜疑半是认真地问,你下的到底啥药呀?中医刘松柏自言自语说,明儿晌午下不了炕,就准备棺材吧。说完跳上青骡子,回后山去了。二房水上漂并没像东家庄地预想的那样很快毙命,次日晌午还挣弹着走到屋外,冲yīn沉的天空巴望了几眼,又到后院看着膘肥体壮的马说,人还不如一头牲口,语气里丝毫不掩盖弥留人世时的哀伤恨憾。这样的日子居然延续了五六天,正在东家庄地大叹神医就是神医的空儿,睡屋里一声钝响,二房水上漂一个跟斗栽倒再也不说话了。二房水上漂死后浑身青黑的症状让娘家人马巴佬和闻讯赶来吊丧的亲戚一口咬定是中医刘松柏下了黑手,马巴佬的老娘甚至抓着东家庄地的手长久地跪着不肯起来,定要让他答应为冤死的女儿雪仇。

往事如烟。中医刘松柏看到短命的妹妹至死未能悟透的心机终于在女儿身上得以辉煌实现,心血,神气荡漾,女儿坚定自信的目光再也不用他担忧了。

送走中医爹,少奶奶灯芯在舒暖的阳光下伸了伸腰,心气激荡得真想做点甚么,一抬眼就望见衣冠楚楚的七驴儿,一股薄荷味儿和着男人淡淡的体香嗅进鼻子。望一眼眉清目秀的七驴儿,心血荡漾得已不能自已了。

这个晚上西厢房一改往日的默静,七驴儿飞动的手敲打至一半,就让绵绵的一双玉手握住了。温情四射的西厢房迎来了天天期盼中的事情,两个人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搏杀。

七驴儿尽享云雨完成一番大业后,纵身下炕,穿衣的一瞬,少奶奶灯芯清楚地闻到了一股清油味儿。

七驴儿一出门,猛就看到树一样立在墨夜中的木手子。

南山煤窑的丑事再次被端出来已是冬季快要来临的一个日子,全面执掌下河院大权的少奶奶灯芯在秋季里干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包括她将南北二院腾出来,专门安置那些临时逃难或逃兵来沟里的人。此举引得沟里惊声四起,那么好的院子竟要让给外乡人住,真是舍得!少奶奶灯芯轻轻一笑说,甚外乡人不外乡人的,细算起来,这沟里,有哪一个不是外乡来的呢?一句话说得沟里人顿时哑巴了。

接着,少奶奶灯芯亲自去了一趟管家六根家,柳条儿早已没了当年的人样,蓬首垢面,衣冠不整,她被几个丫头合着劲儿抬进了草棚里,过着狗一样的生活。少奶奶灯芯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一点不在乎六根丫头们歹毒的目光。末了,冲四堂子说,把这院扒了,赶着盖院新房。四堂子说,行不得呀少奶奶,这都深秋了,咋个盖房?

我就不信深秋盖不成个房,我还不信癞蛤蟆长不出五条腿来呢!少奶奶灯芯丢下话,脚步一甩又去了中医李三慢家。

一应事儿全都了结掉后,男人孙六被带进下河院。

少奶奶灯芯指着一头早已备好的青驴儿说,骑上它,回你的后山去吧。

男人孙六先是沉闷着,脸上赤一道子白一道子,很快,他弄清了叫他来的目的,望着驴上驮的一斗菜子还有两桶清油,扑通一声就给下河院跪下了——

痛失——

不是我啊,少奶奶,真不是我,是……

少奶奶灯芯已进了西厢,草绳男人牵过驴缰绳说,走吧孙六,念你断了一条腿,甚也不追究了,回你的后山,好好奔日子去吧。

不是我啊,少奶奶,不是我——

一条腿的孙六骑在驴上,还是不甘心地冲下河院吼。

少奶奶灯芯耳朵里,翻来覆去就是后山半仙刘瞎子的那句话,你爹,你爹这个人啊——

打发掉孙六的第三个后晌,在家里闷等了几年的二瘸子终于被隆重而体面地请到了下河院。吃过喝过后,少奶奶灯芯亲自牵过来一头骡子,备好鞍,要扶二瘸子上去。二瘸子哪能受得了这个!这些年,他等啊等啊,再等,怕是头发胡子全白了。他终于相信,少奶奶灯芯没忘掉他,下河院没忘掉他,可——

二瘸子挣弹开草绳男人,往前一步就要给少奶奶灯芯下跪,灯芯一把扶起他,目光示意他甚也甭说,只管上路就是了。可二瘸子终是耐不住,非要说,嘴唇哆嗦着,压了几年的话不知打何说起。少奶奶灯芯猛地放下脸,二瘸子,甭给脸不要脸,就你那点陈谷子烂芝麻,下河院不想听!

二瘸子吓得连忙闭了嘴,骑上骡子去南山窑上了。

二瘸子要说的,就是老管家和福的死。

其实包括草绳男人和木手子,这件事早已心知肚明,之所以久长地压着,就是听了少奶奶灯芯一句话,有些事儿,听见了装没听见,知道了装不知道,这人啊,装得越多,心就越重,心一重,活人就没一点味儿了,你说是不?

老管家和福是二拐子害死的。

南山煤窑大灾的前一天,管家六根找过二拐子。管家六根左等右等,不见窑巷有何动静,终是相信,窝儿朵不是一个干大事的料。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放驴的二拐子。

关于下河院屠夫青头的死,就是在那个松涛轰轰作响的黄昏到了二拐子耳朵里的,不过,管家六根提到那包让青头毙命的毒药时,特意提起了一个人,老管家和福。管家六根说,是他,是他打沟外拿来的毒药呀,还亲自……

二拐子听不下去了,二拐子纵是再不孝,听了这话,心里的火还是腾地燃了起来。所以灯芯说,不该听的,最好还是不听,一听,心就乱了。

窝儿朵不敢做的事,二拐子终是做了,不过,他做得并不密,打新巷出来的一瞬,正巧让自个舅舅二瘸子给看到了。

二瘸子这些年,过得真是不容易呀。要守住这么一个秘密,容易么?

好在现在二拐子没了,奶妈仁顺嫂也成了一口气,二瘸子再进了下河院,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少奶奶灯芯颓然叹出一口气,为等这一天,她容易么?

历经数年风雨的下河院终于走向太平,仿佛不再有任何力量能破坏它的安宁与和谐。雪落雪融,油坊的榨油声从喧嚣走向平静,这个冬天是少奶奶灯芯一生中最温情难舍的日子,她的脚步穿梭在下河院与油坊之间,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奔波的一段路,生命的希望和未来的畅想在日复一日地奔波中被无限拉长,延伸到一个目光无法抵达的远处。

缥缥缈缈的爱情似乎跟白雪一样圣洁而美妙。

它让两个人儿在下河院和油坊之间,踩出了一条相思的路。

所有的灾难和不幸都为这条路让道,好像一踩到这条路上,幸福便像沙河水一样滔滔不息。

突然有一天,少奶奶灯芯迈向油坊的步子终止了。

路断了。

少奶奶灯芯惊恐地盯住路,不相信自个到现在还能把路看错。

可她确确实实看错了。人世上,有哪条路不是危机四伏,不是险象丛生?爱情,幸福,梦……少奶奶灯芯纵声一笑,感觉自个真是荒唐,人世真是荒唐。

菜子将要榨完的这个后晌,少奶奶灯芯忽然叫住木手子,跟他说夜里出趟门。一直被浓重的心事锁紧愁眉的木手子听完少奶奶灯芯的安顿,脸上即刻漾起明亮的笑容,快快收拾好东西,没等天黑就催少奶奶上路。

夜幕低沉,沟色掩在一片黑暗中,少奶奶灯芯跟着木手子朝沟外走去。两个人一路无话,只有沉沉的脚步声洞响在沟谷。天已还暖,冰封的大地泛出湿气,通往沟外的山道曲曲弯弯盘桓在山坳里,像伏在山上的一条巨蛇。这是通往沟外的惟一路径,也是一条让沟里人望而生畏的险要之路。少奶奶灯芯径直将木手子领到目的地,说,就在这挖吧——

痛失——

木手子放下手中的锨跟洋镐,借着黑夜四下看了看,这儿是一个下坡道,陡峭的山路在坡上拐个弯,急急地朝下延去。路面刚够一辆车过去,往南是直入云霄的陡壁,往北是一悬到底的危崖。单从山势看,这儿比黑岭还险要。木手子抡起洋镐,朝坚硬的路面抛去。冬尽春至的日子,夜风虽寒却有了湿软的春意,吹得人身上痒痒。费力将冻层揭开,下面便是湿土了。木手子越挖越顺手,越挖越有劲。他在脑子里忍不住骂自己,蠢呀,蠢,少奶奶是谁,纵是一沟人合起来算计她,也未必能是对手。

天色薄明时坑已挖好,比屋小比棺材大,木手子左右踏了几次,确信足够了才攀着坑壁爬上来。一堆火映出灯芯孤单的影子,她坐在火边,像在想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木手子卷了根烟,接下来的时间他必须靠烟来平静自己。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问,其实也没问的必要,不是一切都在心里清清楚楚写着么?这个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初到下河院的那个日子,想起了饥饿难忍的目光,后来,后来就想成了一生,人这一生呀,木手子心里发了声长长的叹。

骡子的踢踏声噔噔噔响了过来,木手子收起遐思,顺声音望过去。骡车终于爬上坡顶,过重的车子让骡子出了一身汗,热气升腾在清晨的薄雾里,有一份壮观。七驴儿也是满头大汗,他帮骡子挂了偏套,一条绳搭在肩膀上,那样儿就像他也是一头骡子。上坡后他歇缓片刻,取下肩膀上的绳套,呼出跟骡子一样的长气,然后,望一眼下坡。这一眼,望得他十分陶醉。七驴儿在晨光里笑了,笑得好不舒畅,好不惬意。纵身跳上骡车,坐在车头上,两腿叉开,裆里是顺坡疾走的青骡子,两手拽着缰绳,吁吁叫着,在清晨鲜活纯净的空气里朝沟底奔去。

车上满载着油桶。少奶奶灯芯再次闻到了西厢房曾闻到过的那股清油味儿。

这个早晨的七驴儿看上去格外精神,他被无比美好的愿望燃烧着,想想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下河院女人的身心,七驴儿没理由不兴奋。他在跟下河院女人一次次偷情中终于体验到了人生的快乐,是啊,还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么?一边搂着女人粉白的身子,一边源源不断地将下河院的清油运出去,七驴儿觉得他比任何一个想从下河院捞到好处的人都聪明,也都成功。这一刻他无不得意地想起管家六根,想起二拐子,想起马巴佬,谁能有他的计谋和远略哩。下坡的一瞬,他想起等在沟外家里的弟弟,用不了几年,他会给他一个富有的家,娶一房美白如玉的媳妇。

坡太陡,走不多远骡子便失去了耐心,沉重的车子以巨大的惯力推着骡子在陡峭的山路上飞奔而下,七驴儿有些惊诧,骡车似乎有点失控,他的叫声开始紧起来,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悔,不该装这么多。可这是最后一趟了,油一榨完,想装也没法装了。就在七驴儿吁吁的大叫声中,山道上突然闪出一团红,骡子是最见不得红物的,立时,被油车催命似地撵着的骡子长啸一声,四蹄在山道上发出一片狂,挣脱七驴儿手里的缰绳,不管不顾地疯跑起来。

似在瞬间,又似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一声巨响过后,山谷再次恢复了宁静。

木手子挖下的坑里,骡子直直栽断了脖子,七驴儿的身子伏在骡子上,脖子别扭地拧了个弯,将一双不明不白的大眼惊在了外面。油桶沉沉地压住他整个身子,黄澄澄的清油溢出来,淹住他整个身子。

晨光已将山谷照得通亮,寂静的山道上,除了一股尘烟甚也不见。少奶奶灯芯站起身,双手抱着隆起的肚子,朝坑一步步迈去。木手子抢前头拦住她说,回吧,有甚看头。

少奶奶灯芯略显吃力地掉转身子,跟着木手子踏上返回的路。是啊,有甚看头,不用看就能猜想到坑里的一切,看了反而让人心里不踏实。

七驴儿走了,他走了,走了呀。一路,少奶奶灯芯就这样念叨着。

他不该走的呀!多么干净一个人,多么聪灵一个人,咋就也走了呢?

她双手抱着肚子,里面的孩子在扑腾扑腾跳,像是要急着扑出来。少奶奶灯芯说,你急个甚哩,这乱的世界,难道你也急不可待?——

尾声——

菜子沟下河院经历了无数劫难后终于平静,东家庄地在春暖花开的时日闭上了眼睛,临闭眼时他终于看到了第三个孙子。同一天的下午,奶妈仁顺嫂也在后院落了气,她死得很平静,只是那对空落落的大奶在咽气的瞬间突然弹跳起来,发出一片暗光。

出乎沟里人预想,奶妈仁顺嫂得到了与东家庄地一样的厚葬,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竟跟东家庄地葬进同一座坟里。

后山中医刘松柏破格没有得到女儿灯芯的邀请,做为亲家,他失去了为东家庄地送行的机会。断了腿的孙六一回到后山,中医刘松柏便清楚,他跟下河院的关系算是完了。下半辈子,他只能守着从孙六手里串通来的银子,孤独地打发时日了。

可那点点银子,哪是他这辈子的目的!

一生算计,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后山中医刘松柏真是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咋?都怪他,养了个心硬如铁的好女儿呀——

葬完公公,下河院新东家灯芯庄重宣布,将南山煤窑全部交到草绳男人手上,将油坊交给木手子。煤窑和油坊的入项,双方五五分成。自此,菜子沟又多出两个小财主。

那水磨,新东家灯芯却是怎么也舍不得。每天夜里,她都要去水磨旁站站,那如梦如幻的声音,碾得她心里很难过,却也很舒服。

沟里的太阳依旧明媚地照着,一沟两山的菜子将掩不住的芳香送到人间,菜子沟风和日丽,一派祥和。

这年油坊开榨时,一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沟外小巴佬来到油坊,新东家灯芯怀抱儿子石蛋仔细地盯了他问,叫甚名?小巴佬勾着头,胆小如鼠地说,八柱。那声音,恍然之间就让灯芯想起什么。新东家灯芯哦了声,这名好,这名吉利。一旁的木手子还要细问,新东家灯芯说,留下吧,这娃儿细皮嫩肉,白白净净,招人疼爱。

三十四岁的新东家灯芯一路念叨着八柱,从油坊回到下河院。下河院掩映在夕阳下,把一副壮观之美呈现给她,她凝望许久,忍不住在石蛋脸上狠嘬了一口。手机用户访问:m.hebao.net

穿过长廊时眼睛猛地被廊里意外的场景刺出了血,鲜血汩汩中,看到马驹正在长廊里撵着要脱蒿子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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