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陌生,也只不过是恩心觉得陌生。
先入眼的那个男人,他是坐着轮椅来的,从下往上看,他的膝盖处盖着一张毯子,而里面的裤脚空荡荡的,似乎……是被截肢了。
男人张相柔和,流云一般的五官,柔和似秋水,与香港人相貌差别太多,更宛若江南的诗歌才子一般,恩心吃了一惊,看见他的一瞬间,心里不知起了什么波澜。
“你就是恩心?”男人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恩心讷讷的走过去,男人在她头上拍了拍,蔼声说:“我是你燕叔叔。”
“燕叔叔。”她点点头,声音有点莫名的干涩。
“快二十年了,你长那么大了。”
恩心一愣:“燕叔叔以前也见过我?”
燕叔叔笑着,眼睛里有了一点水花:“没有见过,一次也没有,多么可惜,这么好的小姑娘。”
恩心看着男人,唯有语塞,a腔里的触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到另一个人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朦胧的纸窗瞬间被捅破,巨大的惊心动魄随着心潮涌出。一瞬间,女人与恩心四目相对。同样标准的五官,杏眼又圆又大,长得温柔朦胧,上边两条很整齐柳叶眉,曾有不少人玩笑说,明明是江南的人,这张脸忧郁起来的时候却有八分与陈晓旭相似,而最大的特点,便是笑起来一模一样位置的酒窝,不深不浅,却甜的恰恰好好。
恩心还记得的,小时候,她问妈妈,为什么家里人会把她们赶出来,是不是因为她是捡来的孩子,因为她和父母长得不像。
恩母笑着说:“因为她们不是真正的家人。”
恩心:“什么是真正的家人。”
“就是只要见一眼,便是一生的感觉。”
所以,这一次恩心看见了她,不用提两人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庞,就说血脉相连的这份感觉便在血骨里不安的躁动。
但是这个长得与她几乎双胞胎的女人,冷冽的看了她一眼,端着汤锅摆上桌,侧身对恩心抛下一句:“麻烦让一让。”也不等她反应过来,狠狠的推了她一下,置若罔闻她眼里的刺痛,安之若素的坐在燕叔叔的身边,看都不看她一眼。
一眼都不看,这个跟她张相一样的小姑娘。
恩心僵硬在那里,视线所到之处都是空白的水,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想如何把自己抹杀,宁可看不见也好,不见她也好。
亲生母亲,一个比现实更加残忍的名字。
她曾以为因为贫穷所以丢弃她的妈妈。
她曾经找了无数的借口去原谅的妈妈。
眼下,却衣着华贵,冷眼站在她面前看她的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
恩心咬着下唇,微微弓着脊背,痛得连哭都没有力气,所有的傲骨和尊严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一文不值。
燕叔叔看了看妻子,又回头看目瞪口呆,眼里有水要溜出来的恩心,立即抚了抚她的脸庞,拍了拍她的脑袋:“阿心,过去吧,和你兄弟一起坐吧。”
“燕叔叔。”她的声音带了羞耻的恨,下面的话语终究说不出来,也无法抬起头再对视两人。
恩心走回位置,在凡不晓得什么时候坐在她旁边,音调不高,足以在左右的人听见。
他说:“我早就说过让你走,你自讨苦吃。你以为是nn不要阿晗哥?其实g本是燕家的人不放走他,是燕家的人绝对不会要你这个女儿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况且,你若真的姓燕了,阿晗哥怎么办?恩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儿子,外头那些巴不得恩家闹出点事儿,从高空中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一定会在指着他脊梁骨冷笑,恩家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一次又一次闹得我们阖家不得安宁!”
在凡的喉咙在颤抖,像是在压抑巨大的痛楚:“我从没有一次这样深刻的后悔,想你若是不存在就好了,你若是从一开始就没被生下来就好了。”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可他却能红着眼圈,带着强烈的恨意凝望着她。
恩心巡视了一圈,适才样貌柔和的燕叔叔望了他们一眼,皱着眉似乎听到了什么,却最终还是低下头,默认的姿态。
而那个女人,被冠上妈妈这个代名词的女子,依旧无悲无喜,冷面无情的坐着。一切都与她无关,这个女儿,也与她无关。
是啊,如果一开始就没生下她就好了,如果一开始就是个男孩,是燕晗,就好了。
恩心何必存在世上,就算存在世上,又何必回来?冠着恩家的姓,却不是恩家的孩子,是燕家的骨r,燕家却又不接受她这个女儿。
那么,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恩心的手狠狠颤抖了,不敢放在桌上,紧紧握着藏在下面,摊开掌心又收紧,眼泪一串串的往下落,嘴角蔓延出浅浅的血腥味。这是她的坏毛病,只要想逃避痛苦,就会紧紧咬着嘴唇,指甲扣进皮r里,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疼痛。从前,妈妈打她,她会难过,考试没考好她会难过,不能说话,听不见声音,她也会难过,但是自从沈钰斐的爸爸去世后,她再没有一次,像今,一边拧巴着自己的脸在她面前跳来跳去,活似一只求爱的猴子!
恩心看着他,想保持悲伤的心情片刻都不能,噗嗤一下,破涕为笑。
“臭燕晗!你丫的烦死了,烦死了啊!”
“我好心哄你,你还嫌我烦?”
“我这不是想演一下悲情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吗!”
“切,就你这张相,能上镜当一棵树不错了,还肖想女主角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必然要长得跟我们家赵灵儿姐姐那样美若的许多话,有一些需要揣摩,有一些需要保留,也有一部分出去真诚与真心,但若是燕晗说出来的话,她却从来没有否认,也不愿意去怀疑,即便他偶尔的玩笑话,她也用了全部的真诚去信任这个男人,毫无保留。即便百年之后,人老耳聋,思想迟钝,回忆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此时此刻,这句话仿佛成了一道在白纸上,深深刻下的毛笔字,不论何时回想起来,都犹言在耳。
“阿心,我多么感谢上帝,你不姓燕。这样,我们便有了在一起的理由。”
夕阳西下十分,他们彼此眼中的自己,被定格住。
如此动人,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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