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交火是在午后大约两点左右,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炮火的轰鸣声,西岭口外枪炮就像燃放上万吨爆竹一样,噼噼啪啪此起彼伏地炸开了锅。黎叔就站在悦来客店的院子里,没有去看,王老爹还有几个店小二也跑到院门口,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声音个个就欣喜若狂。“他狗日的,这回还怎么凶?我这口恶气总算出了。”王老爹跳着脚咒骂着,手里的旱烟枪还闪着火光,青烟也在半空里悠长地划着弧线圈。
“老哥啊,你不怕大帅还派人来咱这屯子里?”黎叔紧了紧敞开的大衣,眉头紧锁。其实黎叔心里纠得慌,他生怕小武还有雪地龙在跟官兵的枪战中负伤,或者,光荣牺牲。
“狗日的还有脸敢来?南边节节吃败仗,更没工夫理这边了。”王老爹的话不无道理,大帅的府坻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跑到这山窝窝里来报仇?
约摸一个钟头过后,除了偶尔有几声零乱的枪响,就没啥更激烈的动静了。想必战斗已经结束,谁胜了?小武他们还好吧?黎叔实在按捺不住,就纵身跃上马,往山外飞奔而去。
几个屯子里的女人都开始往柳树镇跑,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像蚂蚁在洁白的雪地上疯狂爬行。她们是关心惦记着才被抓去的自家男人,是死是活,每一个人心里都像被洪水淹没的麦田,汹涌着,悲泣着,很茫然很无助。战争就是如此,战争就是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亲人当着你的面拉入地狱,从此与你生死两相望。这些女人呼唤着孩儿他爹的名字,或高亢或低沉,或是撕心裂肺的嚎啕,这场面,没在现场的人实在体会不到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对亲人的痛惜,尽管,她的男人或许还活着,只是她们不知道而已。
黎叔勒紧马缰绳,放慢了速度,这些女人的哭声多年之后一直在他耳边轰鸣,是控诉,是对战争的控诉,这哭声指引他踏上了另一条革命道路,为新中国的解放,为拯救亿万受苦受难的中国人民,他献上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那个时候的黎叔满腔热血,是中国共产党地下工作者,以做皮草生意为掩护,在国民党把控的城市收集情报,可以说,每天都像走在刀山火海里。黎叔深知,战争就是男人的战斗,所谓的儿女情肠都是戏剧里才有,现实是冷酷的,不容许你拥有太多感情,你付出得越多,到头来伤得也就越深。
远远就望见柳树镇嚣烟弥漫的大街上一片狼藉,到处是奔跑着的人影,空际里充斥着硫磺和炸药的血腥味道,到处是死人,到处是残肢断腿,到处是伤者的痛苦呻吟,还有亲人凄惨的号啕哭声。
“谁打赢了?”黎叔牵着马,问担架上一位胳膊上绑着绷带的伤员。
“灰乌鸦被赶跑了。”那汉子满脸是崩溅的血渍,竟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雪地龙他们呢?你们是从山里来的?”黎叔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心里激动地颤栗着,既兴奋又骇怕。
“刚才还看过我呢?”汉子抬手指向人群里。
“见过小武吗?”黎叔终于说出了他最关心的事。
“跟他爹在一起,都在忙。”说完,担架就被两个山里汉子抬走了。
黎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小武还活着,雪地龙也活着,只是这天柳树镇伤亡惨重,不管怎么说,都是东北汉子,都是中国人,家里都有妻儿老小,无论如何,也是人间悲剧。
雪地龙正指挥人打扫战场,只要是活着的,愿意跟着他上山的,他鼓掌欢迎,不愿意的,请自便,带伤的等养好伤回家,没伤着的帮着抬伤员,刨坑埋死人,再回自个的家,绝不阻拦。
见到黎叔,雪地龙也没感觉意外,小武都跟他说过了。“兄弟,没见过这场面吧?”雪地龙也是一脸的血渍,向黎叔跟前走过来。大腿上好像受了伤,走路一拐一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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