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祖父的内书房里,大约是暮秋时节,院子里银杏叶铺了一地,廊庑上也落了几片,风过时便一圈圈打着旋。
她和卫珏隔着一架绣岩桂的纱屏坐着,在针线稀疏的地方便能隐隐约约看到他颀长而挺拔的身影。她记得梦中的卫珏对她道:“小十一,你只消说一个是字,我明日便亲去射两只雁,上门来求娶你。”
那大致是前生卫珏最后一次来见她的情形,却并非她亲眼所见。
那日卫珏为了见她一面在钟老太爷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两家虽是通家之好,年岁大了也要避嫌,他又在与十三娘议亲,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做这等事简直就和疯了差不多。
好在钟老太爷年轻时也疯过,叹了口气遣人来问孙女见不见,钟荟阖眼躺在床上静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对她阿娘点了点头。
彼时钟荟已经下不了床了,晨间喝的一碗药吐掉了大半碗。不过哪怕她立时死了,卫珏也不能进她的闺房。
钟夫人便哭着吩咐一个壮实的仆妇将她背起来。她在床上躺得久了,四肢细弱无力,想用胳膊勾住那仆妇的肩颈,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人软绵绵地直往下溜,她两个贴身服侍的婢子只得一人一边,分别托着她一条腿,那模样想也知道有多可笑,她一乐,喉头一甜,眼前黑了一黑,再睁开眼时自己又躺回了床上,她阿娘在床边捂着嘴不住淌眼泪。
最后还是叫身量与她差不多的婢子穿了她的衣裙,梳了她常梳的发髻,插戴了她的簪子,系上她的环佩,隔着那扇纱屏,替她泣不成声地听完了卫珏那席话。
***
卫珏和卫琇将来时坐的牛车换了快马,当夜披星戴月回了卫府。
刚下马便有外书房的仆人来请六郎。
卫六郎一边往书房中走一边解下氅衣,对着卫昭行了一礼道:“阿翁怎么这个时辰还未安置?”
卫老太爷披着件铁灰色的家常软罗袍子,正坐在书案前挥毫,屋内缭绕着微苦的药味,他闻言顿了顿笔,抬起头对孙子笑道:“年纪大了,入睡越发得难,今日的清言会如何?”
卫珏略微斟酌了片刻答道:“孙儿与虚云禅师一番谈论,顿觉豁然开朗,实是获益匪浅。”
卫老太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清谈小道尔。虚谈废务,浮文妨要,不必太当回事。不过你年资尚浅,能挣个博通典籍,善于谈论的名声也是有益无害。”
“孙儿谨遵阿翁教诲。”卫珏敛容沉声答道。
“你是否也觉得阿翁沽名钓誉,诳世盗名?”卫老太爷年轻时有“九皋鸣鹤,空谷白驹”之令誉,如今虽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眼角嘴边生了许多细纹,可仍旧称得上清癯俊逸,笑起来依稀可见当年风姿。
卫珏垂首道:“孙儿不敢。”
卫老太爷摇头笑道:“不敢,你这做兄长的胆气还不如你十一弟,你信不信他当着我的面敢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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