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的课上,卫先生总算不讲情诗了,而是挑了一首《旱麓》条分缕析地将古今文的异同和汉儒的阐释清楚地讲了一遍,钟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凭空想起卫十一郎,浮现在脑海中的仍是当年秀俊的少年郎,上课时偶尔走个神,再抬起头来瞥见他玉树临风的模样简直要唬一跳。
不过那嗓音实在要人命,清冽中带点醇厚,即便讲的是正经八百的王公大人之德,也如酥亦如春酒,一个不防便趁虚而入,直要从耳朵沁润到心里。
钟荟觉得耳朵有些发痒,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整个耳朵揉了揉——大庭广众之下做这般不雅的举动,若是叫钟夫人知道必定要吃一场排揎,不过她素日都与姜老太太、大娘子这样不拘小节的人为伍,许多讲究早抛诸脑后了。
卫十一郎讲课的声音突然顿了顿,钟荟抬头看他,只见他垂眸望着案上的书,似乎十分专注,不过嘴角却微微弯起。
大雅有什么好笑的?钟荟心道。更莫名奇妙的是他的脸,已经红了一下午了,方才是薄红,现在变成了绯红,难不成是午膳时饮了酒?这钟蔚也是越来越没谱了,请人家来上课灌什么酒!
卫家人的酒量都浅,且一喝就上脸,阿晏如今在中书省任职,是天子近臣,宴饮酬酢想来是少不了的,他又那么年轻,也不知能不能应付过来,倒是钟蔚,看着风一吹就倒,喝起酒来却活似个漏斗,几个堂兄弟都盼着他昏礼那日将他灌趴下一回——不过他若是尚主,大约没人敢灌吧,不能看钟蔚出丑真是莫大的遗憾。
钟荟随即便想起来,卫琇多半也是要尚主的。
尚主也好,起码不用醉得不省人事,她着实不能想象这样冰雪般洁清的人烂醉如泥的样子。
卫琇十五岁出了丧不久便行了冠礼,虽说《礼记》言“二十而冠”,但本朝士族子弟大多提早几年,加了冠便是成人了,可以出仕,也可以娶妻。他其实早可以成昏了,卫家阖族就剩他一个男丁,香火全指着他呢,况且清河长公主还比他年长一岁,今年都已经十九了——在本朝已经算是老姑娘了,也就是上头有个二十多还孑然一身的三姊,才不那么显眼罢了。
尚清河长公主的好处不言而喻,卫琇虽门第高华,可毕竟势单力孤,尚了天子唯一的嫡亲妹妹,何止多了一重保障。
钟荟不知不觉中漫无边际地神游起来,最后围绕卫琇的婚事打转,等到回过神来自己也赧然起来,心虚地呼出一口气,觉着有些口干舌燥,想起早上出门时随手抓起案上吃剩的半包“相煎何太急”塞怀里了,伸手一掏,这才意识到适才换了衣裳,大约是回十亩之间更衣时仓促之间落下了。
她不由懊恼起来,这梅条是她今年初夏时收了新梅制的,和了早春的白梅酱、白梅蜜,熏蒸时燃的是梅枝,故而名之为“相煎何太急”,因是新创的方子,没敢多做,如今只剩下坛底浅浅的一层,到明年梅子能摘时还有大半年呢,真是吃一条少一条,一下子丢了半包如同剜了她一块肉似的。
钟荟袖中倒是揣着钥匙,不过既已知道那屋子住着人,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去找的。她有心想问问钟蔚如今那院子住的是何人,无奈伸长脖子等了半日,到夕阳西斜时也不见他露面,只好带着遗憾随常山长公主回府了。
第二日卫十一郎回中书省去了,钟蔚前一日带病操劳,自觉元气大损,又将病假加长了一旬,司徒姮便坦然地夫唱妇随,也回府一病不起夜夜笙歌去了,她倒是有心留姜二娘与她同流合污,奈何这轮明月不愿照沟渠,一大早便带着阿杏回姜府去了。
主仆俩才走到院门口,姊姊姜明霜便迎了出来,满面喜色地道:“阿婆刚才还念叨你,要往长公主府送信呢,不想自己就回来了!”
“阿姊这么喜气洋洋的,是有什么好消息么?”钟荟走上前去,自然地执起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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